重要的是语文的定位问题——访2007年高考语文浙江卷阅卷组组长吴秀明

作者:不详  时间:2008/1/18 22:22:32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798
  吴秀明  男,1976年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现任浙江大学中文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兼任教育部中文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中文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等职。出版有《文学中的历史世界》、《转型时期的中国当代文学思潮》等多部专著。2003、2005年先后被评为首届全国高校100名“国家级教学名师”和“浙江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
  曾连续八年担任浙江省高考语文卷阅卷组组长。
  作文的人文应建立在“文”的基础之上
  中国教师报:尽管语文教学的生态环境不容乐观,但是语文教学这些年还是在艰难行进。请您谈谈近年来高考语文卷的变化。
  吴秀明:我们就谈谈高考作文题的变化吧。纵观语文高考作文题,其变化大致经历了“政治性”、“社会性”、“人文性”的这样三个阶段。
  “文革”前17年,作文题总是往政治性上靠。比如《大跃进中激动人心的一幕》(1958年)、《我在劳动中受到了锻炼》(1960年)。这里所写的人和事,都要牢牢紧扣政治做文章,哪怕是鞋子、针线包这些生活细节,也必须往宏大的政治意义上靠,发掘其不凡的意义。其主题明显含有“知识分子接受工农思想改造”的痕迹。
  上世纪80年代,作文题更多强调的是社会性。比如《毁树容易种树难》(1981年)、《致光明日报编辑部的信》(1985年)。主要引导学生关注社会现实问题,加强自身的责任感。这与政治性相比,开放开阔多了,但还是有些刚性的东西。它意味着国家和社会对年轻一代有新的更高的期待。
  上世纪90年代后,作文题则普遍向人文性转换。比如《诚信》(2001年)、《心灵的选择》(2002年)。注重考查学生对自然、社会、人生的辩证思考能力,考查他们的价值观以及为人处世的内在品质和素养。所以,作文承载了浓重的伦理道德学方面的内涵。诚信呀、心灵呀、救人呀,这类话题自然就成了人们无法回避的选择。
  这些年,高考作文题基本就是在人文性这样一个层面上滑行。它讲的基本上是人的素养和价值取向问题,即传统文论所谓“道”的问题。     
  中国教师报:这种变化是否合理?
  吴秀明:严格地讲,人文性与作文(文学)是比较对接的,它较之政治性、社会性题目也的确具有更大的表达空间。所以开始之时,大家的感觉都比较好。几年下来,原来潜存的过度的伦理道德化问题就逐渐暴露出来。并且久而久之成了一种惯性思维,一种很难摆脱的模式化的存在。人文是立体开放的一个系统,它可以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切入作多样不同的观照和把握。作文的人文应建立在“文”的基础之上,它是文学的人文,而不是伦理学、社会学、道德学的人文。或者说,它所蕴涵的人文是通过富有意味的“文”的言说表达出来的。文学有自己的言说方式,它更感性也更带个性化的色彩。这些年的人文类的作文题,问题恐怕也就在于此,它为了“人文”而忘了“文学”,不能很好地体现文学(语文)独特的优势和特色。因此,有语文教师抱怨,这样的考题语文教了也没用,让政治教师来讲恐怕更适合。
  中学生文学言说的能力还需培养
  中国教师报:2004年后,浙江省开始高考自行命题,请您对这四年来浙江省的高考作文题作一个简单的点评。
  吴秀明:2004年,浙江省自主命题的作文是《人文素养与发展问题》。也许是省里第一次自行命题,为了求稳,也为了与以前全国试题的对接,所以该题仍然沿续的是一个人文的话题类型。
  2005年变化较大,题目是《一枝一叶一世界》。它包含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意思,思维可以从微观向宏观发散,而且与哲学、传统文化都可融会贯通。但它没有道德的指令,只是给你划定大致的范围。考生可以自己设定世界,自己寻找角度,创造性和想象的空间大。这是一个很具文学意味的话题。它可以通向人文,但考题的开放和空灵,使它对人文具有无限阐释的可能。
  2006年的题目《生有所息,生无所息》相对抽象思辨些,与以前的题目有点接近。但它毕竟柔性多了,所讲的休息或不休息问题,也都比较个人化。所以考生一般也不会有伦理道德的压力。    
  今年的作文题是《行走在消逝中》,与前年的《一枝一叶一世界》同属于一类。只不过后者强调的是横向的、静态的联系,而这里的“行走”讲的是纵向的动态的对比。它富有诗意和内涵。不过考试的结果不是很理想,与前年比较相似。不少考生不知所措,有的当场就哭了。作文获得满分的全省大概10人左右,反倒是以前的人文类题目,每年都有几十个考生得满分。
  中国教师报:这是什么原因?按理说,学生能够讲真话,能够用个性化语言写作,应该写出更多精彩的作品。
  吴秀明:究其原因,主要在于长期的模式化的训练,养成了学生的思维定式,使他们不会文学言说,也不知道怎样进行文学言说。而从文学角度来讲人文,它有一个艺术转换问题,的确是有难度的。另外,恐怕也与中学生生活经历有关。像他们这样的年龄,要写出有一定历史纵深感的文章,有点勉为其难。
  但无论如何,改革还是有意义的,我们不能操之过急也不可妄自菲薄。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抓住语文改革的良好契机,整合方方面面的成果,积极稳妥地推进。
  求真是第一位的
  中国教师报:我们不时能够听到教师这样批评学生:“这是考试作文,你怎么能这样写,你以为是写日记啊?”对此,您有何想法?
  吴秀明:作文的命题,要重视真情实感的培养和培育。这是语文教学最低也是最高的要求。通过文学的语言,条理清晰地叙述一个故事,阐释一个观点,抒发一段情感,这是语文教学的基本目标。而我们现在的语文试题,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够。
  语文命题者与答题者,是两个独立的主体。命题者应该走近考生,了解考生,与考生进行充分对话。也就是说要走进中学生的生活,倾听中学生的声音,了解中学生的情感。只有这样,考题才能折射出中学生真实的生活和精神状态。现在的中学生与自然和社会接触不多,但个体生活的空间相对较丰富,私密性的东西也要多一些。这与过去“没有生活空间的空间”的中学生是不同的。语文命题特别是作文命题,应契合中学生的实际,不能用过去的标准来要求和规范今天的学生。命题者与答题者是平等的,他们的对话也应是真诚的。命题如出现“假话得高分”,这会对学生的人生价值观产生严重的误导。我们要从这样的高度来看待高考语文命题。
  中国教师报: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语文高考只考一篇作文就可以了,语言知识部分可以取消,你同意这种看法吗?
  吴秀明:现在高考语文试卷从考查字词拼音、到阅读理解、最后到作文写作,这样顺序渐进,由浅入深,逐步加大主观性的构架,我以为是合理的。
  语文命题,应面向广大的中学尤其是农村的中学,不能把眼睛仅仅盯在少数的城市重点中学。中学语文的主要任务是培养学生读听说写的基本素质和能力,让他们毕业后能胜任社会的各方面工作,而不是培养作家。
  据说有些搞文学的朋友特别是作家对中学语文教学有诸多的激烈抨击,他们有意无意地倡导将语文文学化。我以为这不合适,也不切合语文的实际。文学是语文中的重要族类,但它不等同于语文,也不能代替语文。将文学混同于语文,等于取消了语文的工具性功能。对于中学生来说,基本的语文规范特别是语言规范的掌握十分必要。应该说,文学的个性化写作与语文的个性化写作还是有所区别的。事实上,作家所谓的个性化写作(往往是反规范写作)是在已经掌握规范的基础上进行的。在中学阶段,置语文表达的基本功于不顾,而一味地讲个性、讲审美,这对中学语文教学来说是否太奢侈了呢?
  中国教师报:那您是否同意通过高考命题的改革,可以扭转当前激烈的应试教育的观点?
  吴秀明:最重要的,我看首先还是找准语文的位置,将它从伦理学、政治学、社会学那里解放出来,剔除附加其身上太多的非文学的东西,把语文还给语文,解决好自我的定位问题。这一点,在当下语文教学中有必要引起重视,也是语文教学需要解决的带有根本性的问题。
  语文教学不能都用数据来衡量
  中国教师报:近年来,一些地方的语文高考试卷特别是作文题倍受争议,很多学生因此对语文越来越没有兴趣,一些学校对语文教育也没有以前重视了,语文在高考中的地位逐渐下降,对此您如何评价?
  吴秀明:现在整个语文教学的生态环境或者说生存状况并不是很好。
  语文简单地说,就是语言加文学。文学是为个体,也为整个国家民族进行精神文化奠基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基础工程。语文教学是为可持续发展提供精神之源和智力支撑的“阿基米德点”。但是语文教学很难出高分,见效也慢,所以在这个功利主义盛行的时代,中学语文教师在学校不说是被边缘化,起码不那么受重视。其处境是蛮尴尬的。这也不能全怪学校领导,因为校长也难,升学指标首先是压在校长们的身上。
  中国教师报:刚恢复高考时,语文的地位是很高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吴秀明:语文是支撑中学乃至大学教学体系的两大支柱之一(还有一个是数学)。上世纪80年代前后,各大学中文系招收的几乎都是当时中学最优秀的学生。语文教学在学校中也非常受重视。这有历史的原因,与当时社会薄物质重精神的时代风尚有关。我们今天不能由此陷入不切实际的精神自恋。
  事实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语文教学也是“高处不胜寒”,并没有获得真正的独立性,也没有真正按照语文教学规律和人才成长规律进行运作,所以对它进行调整有其必要。现在的问题是矫枉过正,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将物质强调到了不适当的地步,一切都要用数据来衡量。这样的生态环境对语文教学是很不利的。
  中国教师报:就是说为可持续发展提供精神之源和智力支撑的“阿基米德点”受到了动摇,社会将为之付出代价?
  吴秀明:目前,语文教学的弊端还没有充分暴露出来,讲代价恐还为时过早。因为现在还有一批崇尚理想的人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他们还是社会的中流砥柱。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后就难说了。淡薄精神将来是否会受到民族文化的报复呢?
  其实,衡量生活质量的幸福指数同样包括精神文化。大国的崛起,如果没有民族文化这个阿基米德点,那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很多电视台开播了人文大讲堂一类的节目,各地设立了不少孔子学院、国学院,报刊开设国学专栏,其具体内容当然可以商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它预示着社会对民族精神文化的渴求。这也算是忧思之中的些许安慰吧。
  只有整个社会重视物质也重视精神,把精神当精神来重视,主义、道德、良心、崇高、英雄、浪漫这些美好的东西重新受到应有重视的时候,中学语文的定位问题才有可望得到真正的解决,语文教学的生态环境才会得到根本的好转。
  自身努力与保障机制:提高语文教学质量的两手
  中国教师报:这几年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对中学生写作的影响很大,很多学生的作文以历史文化名人的事迹为主体,加一个开头和结尾,语言尽力显得华丽精致,不少教师也这样训练学生的写作,期望在高考中能得高分。
  吴秀明:教师还是应该注重基本功的训练,重视学生的阅读理解能力、分析概括能力和应用表达能力的培养,要把力气花在这个刀刃上。从这个意义上,我不赞成目前颇流行的“套话作文”训练,即将“材料熟烂、结构模式化和主题平面化”三要素进行拼盘的一种模式化的作文训练。这样的训练一时也许有效,甚至不失为应试的一种对策。但它从根本上说是有悖于语文教学规律的,是术而不是道。如果过分沉迷于此,那将后患无穷。有人说,作文训练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而“套话作文”则影响了一代人的写作能力甚至思维能力的提高。因为这种作文中的主要段落,学生事实上在写前已准备好了,而且能准备得花团锦簇,让人分辨不出其真实的写作水平。这值得我们警惕。    
  中国教师报:这么多年的语文高考阅卷经历,您觉得现在的中学语文教学还存在哪些问题?
  吴秀明:语文简单地说,就是语言加文学。不少中学语文老师对语文的工具性与人文性关系到底如何把握拿捏不定。对语言知识这一块的教学,语文老师相对有底,因为它有点像数理化那样,比较实在好把握。但文学课应该怎么上?很多中学语文老师是迷惘的。而语文教学的难点和重点则是文学,高考试卷中文学分也占了大头。
  中国教师报:对此您有何建议?
  吴秀明:我以为可从以下三方面去做:第一,首先要培养学生对语文的喜爱。前几年,我们在杭州有关中学作过一个调查,得知喜欢语文(中文)的学生只占7%。中文系的学生90%是女生。而当年恢复高考,人们则以读中文为荣。现在我们也许无法扭转时代风尚,但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精彩讲解,将学生引入魅力无穷的汉语世界,从而激发他们对语文也是对中国文化的无比热爱。语文老师的水平和素养一般都比较高,只要认识到位,倾心倾情倾力,这个问题相信有望改善。
  第二,引导学生进入经典文本,感知作品丰富复杂立体的整体美感,并与之进行心的交流。语文教学不能停留在对知识点的死记硬背上,也不能只满足于字词句和细节的细致拆解上,尽管在这方面是中学语文教学之长。经典作品之美是美在整体,因此我们的阅读和赏识,也应该是针对其整体世界的一种发言。过分于字句的求索,弄得不好,有可能导致对作品整体的肢解。
  第三,就语文老师自身而言,也要有一个需要不断学习和提高的问题。现在的中学语文教师多在超负荷工作。因为忙,教学压力大,往往影响了他们学术研究,使之无暇了解和顾及最新的研究成果,与学术前沿有所脱节。这反过来又不能不影响他们的教学工作。这个问题的解决,光靠语文教师的自身努力肯定是不够的。它需有一个让语文教师能走出去进行交流、进修和深造的体制化的保障机制。要更新思维,改革教学,囿于象牙塔之中左手教材、右手教参,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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