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课堂——王安忆复旦三年

作者:佚名  时间:2008/2/29 18:28:33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098
  “小说家的课堂”成为一个生动、热烈、同时也是审美的文学气场。从书房到课堂,不仅是王安忆的文学人生向前跨出的一大步,也是她多年来心所向之的大学梦想的实现。同时,作家王安忆也以一个独特的精神符号进入复旦的历史。
  2007年12月,参加新加坡作家节在“牛车水”留影
  从书房到课堂
  那还是上世纪80年代末的事。文学的热潮犹盛。王安忆的母亲、小说《百合花》的作者茹志鹃到复旦来演讲。演讲完答学生问,结果传上来的问题几乎都是关于王安忆的。记得茹志鹃笑说,今天真应该让王安忆自己来。
  王安忆第一次以复旦中文系教授的身份登上复旦的教坛,是2004年9月。茹志鹃已去世,文学也被“边缘化”了,2004年的新校园与十几年前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作家王周生陪同王安忆这次的杏坛履新。她坐在后面听。王安忆一登台,王周生听到身旁的几个女同学开始议论,第一句话是:“王老师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很漂亮。”王周生后来对安忆说,学生们会对你“品头论足”。
  王安忆和复旦大学的结缘始于1994年。那一年,她受邀在中文系上了一学期的小说研究课。当时的系主任、古典文学研究学者陈允吉教授很郑重地制了个聘书。聘书上称她是“小说研究课程专任教授”。王安忆给中文系的研究生们一共上了十三堂课,讲授她对《悲惨世界》等一批世界文学经典的解读心得。王安忆其时已是成名作家,但台下的听众却也是挑剔的。王安忆作为一个小说家的独特视角、感性而不失深度的解读,令人耳目一新,课堂效果出乎意料地热烈。
  王安忆在这十三堂课中,阐释了几个主要观点,诸如:好小说都是好神话,小说有其自身的逻辑,而在小说独立的心灵世界中,作者必须用他的理性将他和人群不调和的情感创造出作品来。整堂课几乎都在“讲故事”,学生听故事之余,在潜移默化中也学到讲故事的技巧,并且清楚地了解到作家对文学、对世界的诠释。小说家的声音与以往学院的理论相比,犹如一股清风吹开了涟漪。这些内容后来以《心灵世界》为名结集出版,10年后以《小说家的十三堂课》为名再版。
  讲完“小说家的十三堂课”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95年,王安忆开始写长篇小说《长恨歌》,2000年,《长恨歌》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04年2月24日,王安忆的编制正式调到复旦大学,担任了中文系的教授和研究生导师。当时,她已是上海市作协主席。
  王安忆的备课笔记上至今记着她以中文系教授的身份第一次给研究生们上课的日期:9月15日。那一天,站在讲台上的王安忆,神情如沐春风般,有着活跃的光芒,她谈着对小说的认识、与年轻人分享她对心灵世界细致入微的感受。面对那些年轻的面庞、明亮的眼睛,在会场上从不喜欢发言的她变得侃侃而谈。学生们看到那本摊开的备课笔记写得密密匝匝。“小说家的课堂”成为一个生动、热烈、同时也是审美的文学气场。她的教室成为整个校园最有吸引力的课堂之一,不少外系外校的学生也闻风而至。
  1994到2004,正好10年。从书房到课堂,不仅是王安忆的文学人生向前跨出的一大步,也是她多年来心所向之的大学梦想的实现。同时,王安忆也以一个独特的精神符号进入复旦的历史。
  礼遇与低调
  名作家进高校,王安忆不是第一例,10年来还不时成为文学界的议论话题。但像她进得这样“彻底”,国内还是前所未闻。
  王安忆在复旦受到了礼遇。无论是校党委书记秦绍德,还是校长王生洪,都充分认识到并尊重她首先是个作家。校领导引进王安忆时明确指示:不要求她写论文,她所有作品(包括文学作品)都可以作为工作量,计入复旦大学的学术成果;也不要求她像一般教师那样规定教学工作量,主要工作是指导研究生和为本科生开设讲座;并且特意为她设立了复旦大学中国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研究中心,专门拨给中心三间工作室,供她接待国内外作家。
  面对校方的礼遇,王安忆努力地使自己成为现行教育体制中“规范化”的一员,而不是个特殊者。从2004年进校以来的三年里,她每年都有万字以上的研究文章发表在权威或核心期刊上。她主持的研究中心,先后把史铁生、宗璞、贾平凹、张炜、余华、苏童、刘醒龙、阎连科以及马悦然等作家学者请进复旦演讲,举办中韩、中法、中新等跨国的作家对话会。这些文学的声音成为复旦校园文化中重要的构成。复旦举行的作家作品研讨会,带有浓郁的学院批评色彩。名作家坐在这样的研讨会上,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出人意料的是,宗璞、余华和苏童都感慨地表示,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作品研讨会。
  中文系主任陈思和教授认为,对复旦而言,“引进王安忆”这一举动是对旧有的教育观念的一次突破。
  回顾复旦的历史路径,文学气象贯穿百年校史。先后进入复旦学习或任教的文学名流络绎不绝。1952年之后,国内高校的文学系科将主要的方向确定在培养研究与教学人员上,不鼓励甚至压抑大学里的文学创作。1966年开始的“文革”十年中,复旦中文系竟破天荒地开设了“文学创作”专业,乱世中走出了梁晓声等小说家。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报考中文系的“七七届”中很多人做着“作家梦”,但等到他们进了大学,这个专业又取消了。但从全国范围来看,整个“七七届”后来还是出了许多创作人才。“伤痕文学”就是从复旦中文系学生卢新华贴在墙上的一篇“课余习作”开始的。
  陈思和说,原有的观点认为,大学教育培养的是研究型人才,作家也不是大学能培养的。但是中文系又不得不和作家及作家的创作发生关联,结果中文系和作家之间成了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这与国际上文学教育经验大不相符。欧美很多大学都有“Creative Writing”硕士学位,专力培养创作意义上的作家。
  王安忆进复旦,促使身为系主任的陈思和有了一个大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在国内率先建设一个文学写作的专业学科。2006年,复旦中文系通过努力正式设立(Creative Writing)硕士点,已获国家主管部门批准,由王安忆教授领衔。这是我国高等院校设立的第一个文学写作硕士点。在申报过程中,来自北京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的专家对“文学写作”这一硕士专业的国际经验与发展历史进行了探讨。主要意见认为,在现代社会背景下,作家不仅需要丰富的生活经验,更需要深厚的文化积累。开设“文学写作”硕士点,为具有写作潜质的人才打开了一条通道,这将对我国文学创作人才的培养、文学发展的模式产生影响。
  2007年,中文系从美国引进“MFA”全套的课程设置和教材,请来两位该学科的专业老师来复旦教学。与这个课程一起进来的是关于写作的一个新理念。像绘画、戏剧、舞蹈、音乐等艺术创作一样,写作能力也可以通过学习来取得。两位美国老师用英语授课,王安忆特意邀请了在美国生活多年的著名女作家严歌苓在旁担任课程翻译。
  整整一个月,王安忆一课不拉、从头到尾听完,认真做笔记。课堂上,美国教授让每个学生随意说出一个名词,再联想一个及物动词。让学生回忆上一堂课的内容。王安忆评价说,回忆太重要了,因为小说很大程度上就是回忆。而从一个最小的元素,譬如一个单词出发,最后滚出一篇很大的“雪球”,这是西方作家的特色。
  王安忆自己给学生上过一堂课,关于“小说的时间和空间”。课上用了三个当代作家的中篇做分析素材:一个是著名作家李佩甫的《无边无际的早晨》,一个是江苏作家王大进的《遥远的现实》,还有一个是青年作家乔叶的《紫蔷薇影楼》。这三个作家属于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王安忆的看法是,中国作家大多依靠的是来自生活的经验性素材,属于经验主义写作。就她而言,好的小说一定要具有充沛的情感力量,才能打动人心。东西方作家对小说的思维显然不同。
  校园里的美丽身影
  陈婧祾是王安忆的助教,第一次见到王安忆是在上海作协。那时她是硕士研究生,在《上海文学》实习,接了个任务整理王安忆和陈丹青的对话。王安忆是目前少数几个仍用笔写作的作家之一。她的话密密地写在陈丹青打印稿的空白处。那天王安忆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陈婧祾遇到看不清楚的字,抬头就可以问。可能因为这次接触,几个月后王安忆进复旦任教,陈思和老师安排她当了王安忆的助教。
  “光华楼没造好之前,我们就在王老师家的客厅上课,大餐桌就是课桌。”陈婧祾回忆说,有一个学期,每堂课都会讨论一部文学作品。王老师的课从来不作理论的强行介入。她不喜欢我们套概念。她让我们复述故事,讲述阅读中最感动的细节。她总是说,要讲细节,不要概念。王老师也分析逻辑,但她讲的是叙事逻辑,显然那是一个作家眼中最重要的逻辑。还有一个学期,每次上课王老师都带一厚叠文学期刊来,她在每本刊物中选择一篇作品让我们带回去阅读,下次讨论。期刊范围很宽,每次都不一样,大家暗地咋舌,王老师大概是当代阅读量最广的作家之一,那么多的刊物一般人哪里看得过来,也不舍得花时间看。
  到目前为止,王安忆先后指导了3个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清一色都是女生。对她们来说,能当上王安忆的学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第一个是福建泉州的保送生小陈。她的毕业论文开始定的题目是香港女作家李碧华。王安忆去香港开会,就买了一套李碧华作品集回来给学生。后来,小陈又改做台湾电影《悲情城市》,老师再陪着她看电影。王安忆发现学生的阅读量有待拓宽,每次都认真开了书单。讨论的每一部作品,课前自己也都再细看一遍,每次还认真做备课笔记。认真阅读好作品,王安忆认为,这是培养审美感觉的第一步。
  在王安忆眼里,她的三个学生都很聪明,成绩都很好。和学生的交流,让她对年轻一代有了最直观的了解,同时也生出一些感慨:论压力一点儿也不比我们当年少,论困惑甚至更多,因为选择太多了。她们要读学分,做论文,找工作,还要谈恋爱。时间不够啊。女孩子的青春又是那样短暂。第一个学生毕业后去了一家高级酒店。第二个学生目前在一家海外的大型时尚杂志实习,干的都是“时尚”的行当。当老师的虽然为她们高兴,但心里还是有少许遗憾。第三个学生小李来自山西,喜欢读书,已准备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多少让老师有点欣慰。
  2004年到2007年,一晃三年,王安忆已经有学生毕业了。每年报考她的研究生,竞争都很激烈。令人瞩目的“文学硕士”研究生,至今还空着。王安忆对这个专业的学生要求尤为严格。许多有创作经验的学生想投入她的门下,她为此设了一道门槛,必须通过正常的统考,坚决不破格。她说,最怕的是两类学生,一类是世故,想“借光”发表作品,一类是脑子里的小说观跟着流行趋势走已成型,再怎么学也转不过来。在王安忆看来,现在有许多糟糕的写作,是因为写作者不知道好小说究竟为何物。
  当教授的王安忆忙里偷闲也在听系里别的老师的课。譬如骆玉明的《中国文学史》,傅杰的《管锥篇》精读等。
  “学校真是好啊,每年9月,校园里一派欣欣向荣。那么多好奇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王安忆由衷地喜欢校园。朋友们也渐渐发觉她的新变化,她变得有活力了,跨一个斜背包走在校园里,脚步轻快而从容。用学生的话来说,那是复旦校园里的一个美丽身影。
  在这三年里她认真地当着教授,但她的那支作家的笔一刻未曾停过。说起来,王安忆的勤奋在当代作家中算是顶尖的。在这三年里,2005年她出版了长篇《遍地枭雄》,2007年出版了长篇《启蒙时代》,还有别的中短篇。这中间还凭借短篇小说《发廊情话》获得鲁迅文学奖。最新的作品是《收获》今年第一期的头条:中篇小说《骄傲的皮匠》。
  著名作家,上海市作协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复旦中文系教授……王安忆名下有一串头衔。如果让她选择其中最看重的一个,她毫不犹豫地说,是教授。
  2007年9月10日,王安忆去学校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压着一张贺卡。上面写着:
  尊敬的王安忆老师:
  作为您的学生在今天,在您的节日里我们有多少真诚的祝福我们有多少衷心的感激千言万语
  在心中汇聚成一句话:老师,您辛苦了
  您的身影是校园里最美的风景!
  2004中文全体学生敬上
  那一天,那一刻,王安忆的心被这些朴素的语言深深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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