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国:让教育新理念走进教师心里
作者:张贵勇 时间:2010/1/13 4:17:15 来源:流浪客转发 人气:665
《教育新理念》源于一次成功的教学改革实践
记者:作为教育政策研究方面的专家,您参与了多项国家重大教育政策咨询,也出版了多本教育理论专著,这些都较为宏观、抽象,似乎与《教育新理念》相差很大,不论是内容,形式,还是语言风格。请问您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来写作这本书的?
袁振国:我做过多年的教师工作。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教师我都当过。我的本科和研究生也都是在师范院校。这样的工作经历,使我对教师和教育非常关注,对教育工作有自己独特的感受。后来在具体的教育研究过程中,我开始深入思考教育问题,两个因素相加就成了一种使命感、一种责任,也成为一种动力。我在做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系主任之后,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研究教育效果,包括研究在师范院校内怎样对教育学学生进行教育。
坦率地说,开始从事教育研究时,我的学科背景是中文。1978年至1982年,我在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那个时候“文革”刚刚结束,百废待兴,教育学的教师非常稀缺,毕业留校时,我自愿报名转专业学教育学。对于这个学科,我非常向往。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一方面感到自己(在教育学领域有了很大提高)很受教育,另一方面又感觉到大部分教育学书籍都比较枯燥。当我到高校做教育学教师、面向全校公共教育学教学的时候,我的困惑加深了。我希望,要让大学生喜欢教育学这门课,而不仅是为了完成学分。
这个时候,我把我的经验感受变成一种研究行为,开始有组织地进行调查研究,即怎样提高大学生的教学效率,让不管出于工作需要,还是有志于从事教育行业的人,都能够真正理解教育、感受教育。经过一定的采访和调查,我发现,大家有一个普遍的感受,公共教学课程内容单一,信息量少,教学效果不好,不能满足学生的需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开始改革大学教材,根据大学的实际情况进行教育学改革试验。这个试验把教育学课程大大压缩,相应丰富了其他方面的内容,其中我带头上了一门课,就是“教育新理念”。
我们的改革是“三三制”,即课程有三个板块,一个是基础理论、一个是应用理论,一个是专题内容。我们面对的人群也是三种类型,一个是大学教师,一个是中学校长、教师,一个是教育学系学生。当时我们请了上海著名的教师于漪来上课,她的课讲得是有血有肉。此外,我们还增加了教育研究方法、师生交往艺术、学生思维培养等内容。课程这样一改,学生一下子觉得教育学课变得非常有意思了,学习的内在动力大大加强。一般来说,我们的教育学课是给将来要从事教师的师范类学生上的,后来很多非师范类学生也跑来听课。我们有一个措施是师范生上课免费,非师范生要交费,结果,因为课程内容新颖丰富,很多人主动交费来上课,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触动。这种变化说明教育学的改革是很有成效的。
从这个事情中,我联想到教师培训教材存在很多问题。对于教师需要什么,我们没有好好地研究。而教师已经有的,或者不需要的,我们拼命地塞给他们。教师都有培训任务,一般的做法是主管部门点名,点过名以后教师离开了。然后领导把点名改成签名,一日一签改成一日两签或四签,但效果依然不好。原因在哪里呢?我认为根本的困难没有解决,教师培训的教材没有改革,一味地用管理的办法强迫别人来听课,这种状况是非常糟糕的。我们每年都有很多的教师培训任务,在跟教师进行讨论交流时,我感觉我上的课非常受教师欢迎。在全国各地方讲演时,多则几千人,少则几十个人,每次都很成功,大家都觉得我的教育理念不枯燥,听后有启发。对此,我觉得有必要和责任把我对教育理念的思考系统地写下来,这就是写作本书的基本过程。
“我希望读者一边喝咖啡一边把这本书看完”
记者:《教育新理念》出版后深受读者欢迎,很多教师称本书是“理论与实践融会贯通的范本”,您认为这得益于本书写作的方向和性格。请问袁教授,《教育新理念》追求的是怎样的方向和性格?您最终想达到什么目的?
袁振国:从大的角度来说,讲教育质量也好,教育学生也好,培养人才也好,首先是教师,教师的水平、修养决定了学生发展的程度。我们都做过学生,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极大地受到教师的影响,有时候一两个教师会对学生产生终生难忘的影响。那么,这些教师是凭借什么东西打动了学生?根据我们的经验和感受,那就是对人、对教育和对自己的理解。一个好的教师,不是把教师作为一个工作,而是作为一个生命过程、一种事业。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为了教知识,为了完成工作量,而是要把学生的成长看作自己的使命。如果把教师单纯地理解为教授知识,就比较糟糕。教师是传授知识,但有一点要注意,即教人知识一定要对人了解。
怎么来理解人?怎么理解现代社会的人?怎么理解未来对人的要求?我希望给教师一些新的认识,我之所以把这本书起名为《教育新理念》,就是希望从教育中普遍存在的问题出发,来纠正某些认识,鼓励大家形成自己的见解。我不希望把内容变成讲经,说教。因为,当你讲道理时,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质疑。问题是抽象的道理如何变成对人的理解、对社会的理解、对未来社会的理解,怎样变成具体可感的东西,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讲故事,用通俗的故事讲深刻的道理。我希望通过喜闻乐见的方式,最好是躺在沙发上消遣的过程中,一边喝咖啡一边把这本书看完,最终起到让教师在无意中把思想转变成行为的效果。我的写作也是如此,全书几乎没有任何注释和参考文献,虽然薄,但它不是写出来的,是经过二十多年来的累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
记者:那么,书里诸如玻尔讲学、华罗庚上课等生动有趣的例子,你都是怎么得来的?
袁振国:讲故事是我的性格使然。我们做任何工作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倾向,那就是从兴趣出发。我看过一个著名经济学家的名言,他说我上课的时候,如果我要讲的这个道理没有三个例子支撑,我就不敢上课。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就是说,不通过三个不同角度的例子讲这个道理,学生不能真正掌握。一个老师能够用讲故事的方法讲道理,说明他自己理解了,这也是非常重要的教育方法。1982年,我开始上教育学课。上课时,我最大的特点就是讲一个道理,然后开始讲故事,吸收故事的涵义。我的教案罗列的都是故事,这是我的习惯,也是我的认知方式。找到更精确贴切的故事是我几十年的积累,而不是为写这本书而找的。
教科研要在如沐春风中改进
记者:说到讲故事,您在《教育新理念》的前言中说希望有机会为老师写一本教育研究方法的书,您也打算用讲故事的方式吗?
袁振国:我国教育界有一个特点,可以说是中国特别亮丽的风景线,就是广大的中小学教师积极参与科学研究,中小学教师教科研蔚然成风,这在全世界都是非常少见的。这对我们提高教育质量非常重要。我反复地跟中小学教师说,我们不在乎写多少文章,出多少书,而是在工作当中把自己的工作作为研究对象不断的改进,这就是非常了不起的。
然而,既然是研究就有方法的问题,有科学不科学的问题,教师培训的时候,我经常碰到老师问我一些问题,停下来思考,其实都是教育方法上的。不仅如此,包括我们现在的博士,高校教师,在教育研究方法上都有很多问题,可以说,中国教育研究方法的教育是比较弱的。现在存在这样一种状况:很多教育科学研究方法的书不能满足中小学教师的需求。中小学教师研究的性质和规范科研工作者有很大差别,让科研工作者那么复杂的书让中小学教师消化不太现实,也没有必要。我正在考虑根据中小学的特点,写一本对中小学实用有效的方便操作的书。当然,如果要写的话,我也是通过故事的方法,讲一个案例成功在什么地方,失误在哪里,分别用了什么方法,如此把研究方法的基本规则,基本要领,基本要求讲清楚。
记者:那么,中小学教师和规范科研工作者教育研究的区别在哪里?
袁振国:基本规范是一样的,但是研究对象,研究目的,具体的研究要求不同。现在很多书都是从教育研究方法自身的逻辑开始的,概念是怎样的,怎么抽样,怎样 编制问卷,怎样进行调研,怎样统计数据,这是方法本身的逻辑。我如果想写会从教师怎样形成问题着手,怎样开始研究,怎么选用合适的研究方法,怎么形成研究成果,怎样改进工作的思路来进行。我会转换一种叙述方式,针对他们的需要和特点,比如教育试验的研究,选择大家都看得懂的方法,还有特别注意可读性,让他们不知不觉中、如沐春风中改进。
建立学习型组织是提升教师素质最有效的方法
记者:您的书取名为《教育新理念》,那么一定就有“旧理念”与之相对应了。您觉得当前教育改革与发展、教师专业发展的过程中存在哪些“旧理念”,新旧理念的区分标准是什么?
袁振国:《教育新理念》这本书里面很系统地探讨了这个问题。书中第一篇文章讲的是创造力,其中,我指出我们的教育从根本上讲是去问题化的教育。我们上课的目的是为了使学生的问题得到解答,最终检验的标准是让学生感觉没有问题了。这样是把知识作为目标,使学生掌握知识,但是这并不是教育的真正任务。知识在教育过程中只是一个手段,教育的重要任务是要促进学生思维的发展,促进学生人格的发展。这就需要让学生不断产生新的问题,而我们的教学层面恰恰不是为了让学生不断产生问题,而是让学生已有的问题得到解决,结果导致学生慢慢地没有问题了。我在讲课时,经常举一个例子,我国著名文学家、漫画家丰子恺有一组特别意味深长的漫画:第一幅是一个人一手握了一团泥巴,另一手拿着模具,模具是小人的造型。第二幅是他把泥按到模具上,旁边有很多这样的小人。漫画的题目就是“教育”。把不同的泥弄成相同的小泥人的教育,这就是去个性化、去问题化的教育,是我们当前教育最大的问题。我认为,教育要使不同的人变得更加的不同,孔子说“因材施教”,是非常有深意的教育思想。但是,现在的教育越来越千篇一律,越来越同质化,这是不符合人的本质的,是和教育本质背道而驰的。因此,最关键的是解决教育理念的问题,对此,我没有讲太多的大道理,我只是讲故事,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地讲,最后的结论是要让学生有问题,要带着更多的、更深刻的问题走出教室。至于什么样的理念是旧的,什么样的理念是新的,把这本书看完就知道了。包括对学科的理解,对教育的理解都在其中。
记者:有一个情况是,现实中的教育行为很多是和这种新理念背道而驰的。例如,教育评价是一个导向问题,目前的教育评价机制导致教师很难运用新理念,很难将新理念落实到具体的课堂教学。你如何看待新理念和现实操作之间的矛盾?
袁振国:这应该从两方面来看,我这本书是写给教师看的,这本书没有讲这些问题,看不到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你说的是体制上的问题,我有一个另外研究的领域——教育政策研究。这些年,我主持召开了全国第一个教育政策学研讨会,开设了第一门教育政策学课程,招收了第一个教育政策学的博士,撰写了第一本教育政策学的专著,在学术界,大家对我认同更多的是教育政策研究。在教育科学出版社,我的《中国教育政策评论》已经出版了10部,你的问题在这10部中有比较全面的反映。
另一方面,我始终认为教育变革最深刻的根源在于教师内在素质的提高。同样的一本教材,一个糟糕的教师会讲得枯燥沉闷,一个好的教师可以讲得神采飞扬。同样一个制度,同样一个办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优秀的教师,我不是说体制改革和评价改革不重要,而是从我的角度来看,教师是最重要的因素,教师改变了自身的教育观念,中国的教育水平和教育质量就会得到很大的提升。
记者:如果说教育新理念体现了教育的理想与价值,那我认为新理念更是一种境界。你认为,教师如何才能具备独立思考教育难题、独立阐发教育见解的能力?怎样才能成为教育新理念的缔造者与传播者?
袁振国:我们不要对教师赋予太多的功能,教师就是教他面对的学生,我们希望教师有更广泛的影响,不仅影响具体教的学生,影响他的班级,还要有丰富的经验、深刻的思想,能够著书立说影响他人,也就是要成为教育家。在每个工作岗位上,教师首先要做到自己思想不断的更新,对人、对教育、对社会不断加强理解,能够不断转变自己的教育方式。如果全国一千二百万教师的教育行为方式能够不断改进,我们的教育一定会发生根本改观。因此,首先要从自己做起,之后整体效益就出来了。而且,不仅局限于此,现在教师的发展可以有很多形式,例如建立学习型组织。教师之间不是孤军奋战,不是单打独斗,要形成相互沟通、相互交流、相互启发、相互支持的学习型团体。在这个团体中,大家共同讨论学生,讨论教育问题,讨论工作感受,对工作的改进发表自己的意见。教师的学习型组织非常重要,这就需要校长来帮助教师,促进教师形成学习型组织。现在,诸如邀请专家来给教师培训等措施,都比不上教师自身学习型组织的建立,这对于教师的自身发展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关键的。
记者:那么,中国地域很大,这种学习型组织是否适合所有的中小学?
袁振国:建立学习型组织并不需要多好的经济条件,也并不需要太多的设备保障,就是一种理念。教师要成为新理念的提倡者、传播者,通过召开大会进行演讲不太现实,实实在在的就是建立学习型组织,人数可能是五六人、十多人,可能三五十人、一两百人,可以建立在学校的基础上,也可以建立在教研室、学科基础上。不同类型的学习型组织,跟地区、学校的物质水平没有太大关系。一个非常好、收入很高的学校,照样可以是单兵独斗。反过来说,学校硬件条件很差,却可以有非常活泼生动的学习型组织。
记者:是不是说学习型组织是目前提高教师教育教学理念最好的途径?
袁振国:学习型组织是目前提升教师整体素质最重要、最基础、最关键也是最现实、最可操作的途径,这是校长和教育局长的主要任务。从现实来看,一个好的学校都是在这方面都做得比较好的。一个做得不好的学校,一定不会成为优秀的名校。
这个时代是需要教育家而且可以产生教育家的时代
记者:您在书中指出,教育家是个人努力的结果,环境和制度造就的产物,现在是需要大教育家的时候。我的看法,现行的教育环境不太适合产生大教育家,一方面全社会对教育的关注度非常高,另一方面受快餐文化、功利主义等影响,教育界也难免浮躁,加之“数字化”“计件式”考评模式,使得教育理论与实践的长效性、原创性打了折扣。您能否谈一下发表此观点的理论基础和现实可行性?
袁振国:首先要清楚什么是教育家,即对教育家的定义。我感觉,现在整个社会包括教育工作者,对教育家看得太神秘了。全社会有那么多的科学家、艺术家、作家,衡量起来没有那么多的苛刻条件。但是,一听说这是教育家,好像就要看出脸上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来。其实,教育家远没有那么神秘。什么叫教育家?我在书中指出,第一对教育有自己的想法、一些人做了多少年的教师,甚至干了一辈子,对教育却没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这不是教育家。第二,如果仅仅是有想法,没有任何实践和成功的例子,也不叫教育家,那叫教育思想家。我们有很多理论工作者,写了很多漂亮的文章,包括杜威写了很多文章,影响那么大,但是他自己搞教育没有成功,所以只能称之为教育哲学家、教育思想家。如果这个基础上形成了一定的风格,就是教育家。其实,有思想、有追求、有风格,这样的教育家在中国有很多,不是能不能有的问题。我们很多优秀的校长,优秀的教师完全称得上是教育家,而且是非常令人感动的教育家。一个人影响了那么多人,塑造了那么多的精神生命,这个贡献有多大,还不是教育家吗?出一个教育家不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实的课堂上可以走出很多教育家,这是一个基本的观点,就像并不一定获得诺贝尔奖才意味着成为科学家,得到中国科学一等奖才是科学家一样。
另外,我觉得,现在中国产生大教育家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是非常需要的。一个时代和一个时代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不能简单地用历史的现状比较现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有的东西现在一定要有,这怎么可能?那个时候的教育家是根据当时的社会条件产生的,因此,我们要关注他们产生的特点、环境和背景。现在,我们评判大教育家,要根据现象的情况看,能够把握这个时代脉搏,能够对相当大的群体进行教育,产生比较大的影响,就是大教育家。当然,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特别是应试教育束缚了很多教育思想的发挥,这个问题是现实存在的。但是,不要忘记,回顾一下改革开放30年,教育体制的下放,权力的增加,教育的活力,与国际的紧密合作以及民办教育的发展都是空前的,从这种角度来讲,这个时代确实是需要教育家而且可以产生教育家的时代。
记者:但是,现在产生的教育家和以前公认的教育家,如陶行知等,您觉得有差别吗?
袁振国:这种比较方法是不科学的。科学家竺可桢和钱学森哪个更伟大,怎么比较,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领域里面都会有所不同。有人说现在我们没有毛泽东那样的大政治家,大英雄,这是很自然的,因为毛泽东是处于一个开天辟地的时代,是打倒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而现在是和平可持续发展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所需要的是能推动社会可持续发展的人,所以,简单评判教育家的功绩并不可取,我觉得顺应时代要求、推动社会发展才是最重要的。(张贵勇)
来源:中国教育新闻网
文章评论
共有 0位用户发表了评论 查看完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