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大学引发“博导”选聘的“深源地震”
吉林大学“博导”选聘改革近日完成,45名“博导”在新一轮选聘中“下岗”——失去了招收下一届博士生的资格。这个举措在国内高校中极为罕见,被一些教师形容为一场“深源地震”。
震中:撼动“博导”终身制“堡垒”
这次“下岗”的45名“博导”,学科之广涵盖了吉大所有的8个学部,年纪最大的59岁,还有部分人为外聘“博导”。导致他们“下岗”的原因很简单——科研项目数量没有达到学校要求的标准。
自2005年4月末至11月初,吉林大学对全校所有博士生导师进行了与过去做法不同的重新选聘:不设岗位数,只按理工农医和人文社会科学两大类制定选聘标准,达标者都有机会在新一轮聘任中成为“博导”;不达标的现任“博导”必须“下岗”。
吉林大学出台的选聘细则要求,“博导”必须具有明确的研究方向,正在从事教学、科研工作,承担国家、省部级科研课题或主持其他有重要价值的项目,有必要的科研经费,近五年来的科研成果、学术水平在国内居本学科前列。新增“博导”必须具有博士学位,应承担过研究生课程的教学工作,年龄55岁以下的教授应每年讲授一门本科生课程,有协助本人指导博士研究生的辅助人员。
学校规定,自2006年开始,落聘的“博导”将不再拥有招收新一届博士生资格;对其已经招收的博士生,暂时仍可以“博导”的身份指导他们完成学业,或由学校为学生转换导师。
由于“博导”是在教授的基础上选聘的,很多单位便给予其高于教授的特别待遇,使其在事实上形成了教授之上的又一个层次。在传统意识中,“博导”除了代表一个人在学术上的造诣外,更代表了一种很高的荣誉,是高校教师中除院士外身份最高的象征。“博导”的桂冠一旦戴上,就很难取下,形成了事实上的“终身制”。吉大的此次改革,因此而被认为是对“博导”终身制“堡垒”前所未有的撼动。
震源:现行“博导”选聘制弊端
对于这次改革,吉林大学有关负责人表示,当前绝大多数高校中实行的“博导”选聘制度存在弊病,制约着学校的学科建设。大学要发展成为高水平研究型综合性大学,就必须敢于突破和创新。
由于以往对“博导”选聘制的改革一直停留在新聘“博导”的层面上,“约定俗成”的“博导”终身制被看作“雷区”未予触动,导致一些被聘为“博导”的教师或不求上进,得过且过;或不专心搞教学和科研,热衷于各种社会活动;个别“博导”甚至利用自己的身份到处挣钱。这些问题给高校学科建设和学术水平的提高带来了一定阻碍。
吉林大学副校长裘式纶说,导致吉林大学此次痛下决心对“博导”“开刀”的原因有三个方面:
一是一些教师成为“博导”后人际交往、社会活动大量增加,但在学术上却停滞不前,距离“博导”的要求越来越远,虽已得不到学术同行甚至是学生的认可,“博导”的帽子却照戴不误。没有优胜劣汰就没有生命力,“博导”也不例外。
二是教育部多年来一直要求博士生导师不要搞终身制,但多数学校并未如此执行。吉林大学在具体工作中发现,“博导”队伍参差不齐,对提高学校科研和教学水平阻碍很大。学校要进行学科建设,就必须痛下决心,从软肋处“开刀”。
三是目前国内大部分学校只有教授才有资格担任博士生导师,吉林大学也是如此。今年初,吉林大学对全校所有近2000名教师实行了职称聘任制改革,一些博士生导师没有竞聘上教授,因此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继续担任“博导”的资格。此外,合并为新吉大前的6所高校分别属于不同的部委和地方,各自制定的博士生导师的标准也不尽相同。合校5年多来,磨合期基本结束,作为新吉林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应该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震波: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
“真是吓了一跳,公示那天,得知院里那位带了多届博士生的‘博导’没被聘上,心里当时就是一震。”吉林大学计算机科学学院一位教师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看来任何时候都不能心存侥幸,必须不断努力。”
各学部的教师仍如往常一样进行着各种教学活动。尽管受到强烈震撼,包括多数“下岗”博导在内的吉林大学教师却似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样一场深度变革。
表面平静的校园却并不平静。裘式纶说:“个别下岗‘博导’找到学校,陈述自己没达标的客观原因,请求学校能够重新考虑让他们‘上岗’;一些老师也明显表现出了对科研项目申请的积极性。”
一位下岗“博导”的博士生私下说,他的老师很着急,整天忙着落实各种项目和科研经费。他自己也有些着急和茫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吉大化学科学院部分教师认为,改革像深源地震,在深层次对每个人造成了强烈震撼。对每个人都有警示作用。地学部博士生导师徐学纯认为,改革说明,“博导”今后必须注重科研成果和水平。要当好“博导”,培养出合格的博士生,自身的水平和成果更要上去。人文学院青年教师王秋彬说:“改革制定了明确具体的量化指标,对我们这些年轻教师也有很强的激励作用。”
吉林大学的这场改革给同在长春的东北师范大学也带来了震动。部分教师认为,高校改革是大势所趋,吉大此举给师大乃至国内所有高校教师敲响了警钟。
也有人对此举心存疑虑。他们认为,当前中国大学存在的问题,很多是学术体制不健全造成的。传统的“博导”资格认定方式没有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吉大的选聘改革仍属权宜之计。
博导怎成了非驴非马的资格?
北大日前宣布,将对博士生制度进行改革,打破博士生导师终身制,符合导师条件的副教授和讲师都可以申请上岗。这一改革向国际惯例又迈进了一步,自然令人欢迎。不过,北大的这一淡化博导举措,会有全国示范意义吗?
博士生导师,从表面来看,似乎只是一个岗位,事实上,在中国高校里早已成为比教授更高一级的学术资格。岂止是荣誉,博士生导师还享有比一般教授更高的岗位津贴。教授要成为博导,须经过正式的填表申请和校内外专家的匿名评审,方能获得这一超级教授之资格。尽管这几年教育管理部门再三呼吁淡化博导,强调博导不是比教授高一级的学术资格,但社会上却全然不理会这一切:两年一度的申请博士点大战愈演愈烈,可以说到了惨烈的地步;教授之间争当博导也同样剑拔弩张,而社会舆论对博导也是另眼看待,报纸杂志注明学者身份时,照例要加一句:博士生导师,以证明其权威资格。
博导的走红,从另一面来说,则意味着教授的贬值。为什么在中国,教授之上还会有一个博导?即使管理部门再三声明,社会依然我行我素?
要解开这一个谜,只消比较一下中外大学教师学术职位系列就清楚了。在中国,高校的学术职称分为助教、讲师、副教授和教授四级,而在国外比如美国,则是助理教授、副教授和教授三级(讲师属于非研究类的专任教师)。
从表面来看,似乎中国的学术台阶比美国要多一级。事实上却是少了一级。同样的博士生留校任教,在美国先要当6年的助理教授,才有可能获得终身职位,成为副教授,然后再经过至少6年时间,才有可能成为教授,从博士毕业到教授起码需要12年。但在中国,理论上只需要7年:博士留校即自动成为讲师,2年以后可以申请副教授,副教授5年以后,即可申请成为教授。
12年与7年,其间最大的差别是中国缺了助理教授这一环节。不要小看这一环节,这5年正是考验一个青年学者是否真正下决心以学术为志业的关键5年。更重要的是,在中国从博士毕业到学术的顶端位置,理论上只需花7年时间,而其后漫漫的30年学术生涯,全然失去了任何激励机制,一大批芸芸教授们,不分彼此,你好我好。学院内部也好,社会舆论也好,自然而然地需要一个教授的分层机制。于是,所谓的博士生导师便阴差阳错地担负起这一功能:将教授们分为博导和非博导两种。
而这一分疏,事实上又极其不公平,一个教授哪怕水准再高,只要你所在的学科没有博士点,就只能屈居非博导的卑微地位;而拿到博士点的学科,只要名额有空缺,哪怕是平庸之辈,照样可以理所当然地当博导。
大把大把的教授不适合学术竞争
显然,只要中国大学的学术职称系列不改变,北大的经验就难以推广,博导在众多大学中,依然是一种比教授更高的学术资格。这是对目前畸形的学术职称系列的自然纠正,除非改变这一不合理的职称系列。
助教、讲师、副教授和教授这四级职称系列,在历史上曾经有其合理性。过去博士很少,一般是本科或硕士毕业即可留校任教。本科毕业先当小助教,5年以后再申请讲师;而硕士毕业当2年助教,然后申请讲师。从助教到教授,有12-15年左右的漫长时间。
然而,如今的大学特别是研究性大学里面,一般留校任教的都须拥有博士头衔,助教已经成为像大熊猫一般的稀有品种,而讲师也是凤毛麟角,大把大把的倒是教授和副教授们,呈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倒金字塔型。这样的倒金字塔是最不适合学术竞争的。在庞大的塔尖,出现博导这样一个非驴非马的“怪物”,也就不奇怪了。
要淡化博导,使之成为真正的工作岗位,而非事实上的学术资格,惟有一个办法,就是与国际全面接轨:改变已经陈旧过时的四级职称制,像美国等众多发达国家那样,实行助理教授、副教授和教授三级职称制。建议教育部、国家人事部认真地研究这一问题,这倒不属于可以下放给各大学的自主权限,而是应该由国家统一规划的大事。
北大冲击博导制度,是向高校教育体制的种种弊端发起了挑战
本月初,北京大学历史系、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育学院、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等4个单位宣布明年起试行“教师申请—学生报选”的博士生导师评选办法,即博士生入学后,学生和老师双向选择,确定博导人选。
一个月前,北京大学评出了139名博士生导师,其中49位是副教授,涉及8个学院(系)的27个专业。在北大,副教授也能当博导。
一年前,北大开始在部分院系实行博士研究生4年、硕士研究生2年的弹性学制。
相比两年前轰轰烈烈而屡遭争议的北大人事制度改革,如今的博导制度改革依然引人关注。“博导,在中国是个很特殊的身份。”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管理学系主任陈永明教授说,“针对这一人群的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
各界对此改革保持观望
“北京大学的教学改革是一整套的,博导制度改革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上海财经大学教务处处长何玉长教授表示。
据悉,北大博导制度改革主要提倡:取消博士生导师终生制、根据双向选择确定博导人数、副教授甚至讲师也能申请博导岗位等等。毋庸置疑,这样的改革将高等教育拿到太阳底下抖了一抖,晒了一晒。
北京大学历来不断开风气之先。如今,这样的改革是否能够被教育界和广大博导们认同?
198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学位条例》出台后,中国特有的博导制度就形成了。“对于几十年相对沉闷的学术环境来说,北大的做法是积极的,应当认同。”陈永明说。
但学者们总是保持谨慎的乐观。何玉长说:“副教授也能申请博导岗位,只有在师资力量较强的一流大学才能实行。一般的省属高校,师资力量本来就不强,如果把这道‘门槛’拆了,博导就泛滥了。”
从不招收在职人员攻读研究生,到博导制度改革,北大的教学改革思想是统一的。但改革能否成功,关键在于是否有配套的新政策,这正是各界对此次改革保持观望的原因。
“摆摆平”不可避免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研究病原生物学的博士生陈志翱说:“实行完全的双向选择,对博导可以起到督促作用。”但是,事情并不像想像的那样简单。
招不到学生就不能当博导?“这个做法有问题。教育不能像市场那样,还是需要政策保护的。”陈永明说:“有些冷门学科的导师也许一时招不到学生,但国家一定要保护这些学科和导师。”
另一种可能是,博士生数量不断扩大,再平庸的博导都可以招到学生,即使遇到没有学生的尴尬情况,大多数高校也会采取“摆摆平”的做法。陈志翱指出了“摆摆平”的后果:“如果想做出成绩就要选好‘老板’,但有些导师报考人多,招的人少,所以有些学生会被介绍给那些没有学生的导师,他们又不知道详情,结果后悔莫及。”
何玉长则认为,博士生越来越多,考虑到老师工作量,总有学生需要调剂,即使进校后再选博导,估计也避免不了“摆摆平”的问题。目前,博导数量在增长,而博士生数量的增长更迅速,一个博导带10个博士生已经不稀奇。
当一次改革牵涉到更大的制度问题时,就显得举步维艰。据悉,全国约100万研究生中,14是博士生。但我国每1000人中的高等教育在学人数还远低于发达国家,研究生教育的差距更大。美国研究生占大学生的比例2000年是16.4%,英国在2001年为43.4%,日本在2003年为9.2%。
1993开始,博导审批权逐步下放到有博士点的各个高校,而博士点的审批权依然在国家手里。“有了博士点,老师才有资格申报博导,所以博士点的遴选制度应当加强,不能再扩大数量了。”何玉长说。
博导要面向“明天标准”
这场来自一所高校的一项改革,冷不丁地敲到了中国高校体制的一个痛处。
据陈永明介绍,在国外,导师组是一个普遍的模式。而在中国,博导和博士生成了一对一的“小生产型”关系,导师成了“老板”。掺杂了“老板”性质的博导队伍,能否代表中国高校科研的精神和中坚力量?
陈永明是国家2020年“高校教师队伍建设”发展纲要的专家组成员。针对博导队伍,他说:“部分博导把自己的社会职能混淆了,知识分子本色失去了光泽。”
博导,由单纯的工作岗位变成了比教授更高一级的“职称”,教授是职称的最高境界,一旦达到了,就有了惰性,于是乎,25年前博导制度出台时,趋之若鹜者大有人在,博导成了更加体面的“职称”。
对此,陈永明说:“目前博导的水准普遍不高,我们评选博导主要是以‘昨天的水准’,已经落后于‘现在水准’,只有敢于冲刺的新生力量才能达到‘明天水准’。从这个意义上说,博导不一定非要是教授。”
北大改革冲击的不仅是博导制度,更是向高校教育体制的种种弊端发起了挑战。正如陈永明所说:“这场改革是时代发展所必需的,是下一轮改革的先声,现在已经到了大学体制彻底改革的时候了。”
文章评论
共有 0位用户发表了评论 查看完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