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与人生——我和古琴曲《平沙落雁》
作者:赵鑫珊 时间:2007/4/29 15:56:09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2506
当时,我正在为调动工作疲于奔命;要告别工作了多年的中国农业科学院调往中国社会科学院,内心既惆怅又激动。因为从今以后我要站在哲学的尊前公开说话,并且决心献身于哲学的智慧。我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自我发现,也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必然。
一个下雪天,我突然萌生独自一人去故宫深院走走的念头。别人游故宫,总爱选择风和日丽的天气,我则喜欢挑一个斜风细雨或纷纷扬扬的落雪天。我的理由其实很简单:雨雪天的气氛,同故宫的建筑场、历史哲学更为协调,更为和谐。
故宫里面游人极稀少。与其说我是在参观珍宝馆和贵妃的起居室,还不如说我更喜欢在小小的极幽静的庭院内徘徊、踯躅和沉思默想。突然,从安装在屋檐下的播音机里放出了古琴曲《平沙落雁》,音量很小,仿佛是随着寒冷的北风,掠过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蒙古大草原和长城两千多年的历史山谷,轻轻飘落到皇宫深院里来的。
在这之前,我在音乐厅曾不止一次地听过这首曲子,但都不如这一次感触深。究其原因,不外是我的心境和周围古老建筑场的衬托。其实,人的心境也是一种场。当音响构成的场、人的心境场和周围的建筑场这三者发生共振的时候,旋律和律动才能打进人的内心,才能荡人心魄,顿起波澜。
传说《平沙落雁》的作者是唐朝诗人陈子昂。也有人考证是宋代毛敏中和明代的朱权。我则倾向于是陈子昂。这是我的感觉透露给我的。我觉得这首古琴曲只能出自陈子昂的手笔。因为他既能写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诗句,当然也就能谱出《平沙落雁》。两者都是千古绝唱,是同一境界的两种表述,就像水和水蒸气的分子式相同,形态各异o《平沙落雁》好比是水蒸气,因为音乐是最抽象的艺术,它既无形,也无象,缥缈得很。
设想陈子昂在晚秋的一天,看见远处山映斜阳天接水,一群向南飞去的大雁缓缓悠悠地落到沙洲上来歇脚,因触景生情,顿起幽思,便渐渐化成了乐思。整个曲子的基调好像是由两个对立和矛盾着的主题构成的:动与静,有涯的生命与无限的天地,短暂与永恒,善与恶,光与暗,爱与恨,有意义与无意义……
雪仍在下,静悄悄地落在古瓦上,落在古树上,落在贵妃、皇后和太监曾经走过的古道上。《平沙落雁》的古旋律还在周遭回荡着。那么,当年在宫墙内发号施令、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皇室成员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没有留下他们的足迹。这里只有皇宫建筑师、木匠和瓦匠的作品;只有音乐家创造的旋律;只有大自然的四时代序、冬去春来或叶绿叶黄在依旧运行。惟一遗憾的是,我已有多年没有看到人字形的雁阵从我头顶上空飞过,那可不是大自然的疏忽或过错,而是人破坏生态环境的恶果。我想起一句古人言:人有悖天理之时,天却无绝人之路。
我要感谢故宫,是它的建筑场帮助我听懂了《平沙落雁》。在故宫,只能播放中国的古筝、古琴曲作为气氛和背景音乐,若播放摇滚或美国午餐音乐,就准会砸锅,因为气不通,场不对。
也多亏了我当时的心境,否则这首曲子就无从入手刻画我的波澜起伏的灵魂状态:追求变化,又渴望永恒;想冲决有限,又害怕无限;觉得世界有意义,又没有意义……
[点评]
有的音乐适于群体欣赏,比如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当它那宏伟的旋律轰然震响的时候,会使在场的所有人心潮汹涌,热血沸腾,它似乎能给予我们无坚不摧的力量。
而有的音乐只能在一个人独处时静静地聆听,中国的古曲大多如此。作者说以前在音乐厅不止一次地听过《平沙落雁》,“但都不如这一次感触深”,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这一次,作者是在雪中故宫“幽静的庭院徘徊、踟躅和沉思默想”时突然听到的。作者说当时有三种“场”——音响、人的心境和周围的建筑。其中人的心境应当是最主要的——只有在特定的心境中,才能领略特定的音乐,而环境强化了音乐和心灵的共鸣。于是作者思绪万千,想象陈子昂作曲时的情景,联想古往今来的世事沧桑,甚至忆起久违的雁阵……
当作者把这一切用抒情的语言记录下来的时候,一种令人神往的、忘我的艺术境界就产生了,让作为读者的我们也似乎追随着音乐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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