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雁阵惊寒

作者:佚名  时间:2007/11/16 19:01:48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851
  公元675年的重阳节,赣江边的洪州。                 
  浩浩的江风,送来了一叶轻舟。轻舟上有个清癯俊秀的书生。他一袭青衫,昂然直奔那些所谓名流云集的滕王阁。当时没有人知道,正是因为他,滕王阁的大名才由此流传不朽。 
   他就是王勃,他就是六岁的时候就能写文章的王勃,九岁时就敢作一篇《汉书指瑕》直斥大儒颜师古所注《汉书》的王勃。不要只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王勃这一生都不会迷信什么所谓的权威,不会和庸人一样跪在地上仰视那些所谓的圣人,他短短的一生中始终是头角峥嵘。 
  正是因为这样,王勃虽然聪明绝顶,但这世态人情的学问他却不懂,也不想懂。虽然,王勃早早地就以神童闻名,一时间青云直上,顺风满帆。在唐高宗麟德初年,刘祥道奉旨巡行时就惊诧于王勃给他看的文章,那文章犀利尖锐,文采斐然。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其中的思想更令人惊异:“辟地数千里,无益神封;勤兵十八万,空疲帝卒。警烽走传,骇秦洛之甿;飞刍挽粟,竭淮海之费”,对当时穷兵黩武之举进行了劝谏。而当时王勃还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小童!刘祥道阅毕大惊,呼他为神童。于是奏明朝廷,推荐王勃当了从七品的朝散郎。高宗皇帝召见了王勃,金殿对策中,小王勃并不怯场,高谈阔论,令高宗龙颜大悦。高宗的皇子沛王李贤,他比王勃还小六岁,也很喜欢诗文,这个儿童王爷和小王勃年纪相仿,意趣相投,于是就把王勃请到自己的府中,来帮他修撰《平台钞略》一书。 
  然而,帷幕重重的宫庭中到处透着诡异。荒淫、狡诈、血腥、贪婪,永远是宫庭中的主旋律。年少的王勃却哪里知道。让王勃栽跟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天,诸王子玩斗鸡游戏,男孩子们都是“好战”分子,当时没有“帝国时代”、“红警”、CS之类的游戏,所以斗鸡、斗蟋蟀之类的就成了当时诸王子最喜欢玩的游戏。王勃一时兴起,就写了篇《戏为檄英王鸡文》,其中有“两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妄”的字样,唐高宗见了,认为王勃是在挑拔诸王子间的关系,大怒道:“此交构之渐也”--这就是惹事生非的苗头!于是下旨将王勃逐出王府,再不录用。 
  单纯的王勃不知道,他以为那篇文字用斗鸡喻战争,本是好玩搞笑的游戏之笔,岂知却正好触到了唐朝皇室中最敏感的地方。唐朝自始至终,兄弟仇杀、骨肉相残的事例就比比皆是,拿唐高宗来说,他的父亲李世民亲手杀了亲兄弟建成、元吉,他自己的哥哥李承乾和李泰也死于皇位之争。唐高宗虽然懦弱,后来常听命于武后,但他本人还是相当仁厚的,对自己儿子的爱比他们的母亲武则天不知要强多少倍。于是他毅然将王勃赶走。 
  说来历史上,皇室兄弟之间的事情,历来是不可乱碰的高压线。杨修之所以被曹操所杀,和他参与了曹植和曹丕之间的争斗有很大关系。就算不是皇家,贵族豪门里面这种事情也十分敏感。《红楼梦》中的小金钏被王夫人一巴掌搧出大观园,她对宝玉说的那句“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是非常要命的错误。宝玉如果真的“拿了”环哥和彩云,那捅的漏子可不是小CASE。相比起这些来,唐高宗李治还算是比较厚道的。 
   这天的滕王阁上下,真是热闹非凡,冠缨之辈云集,缙绅之辈满座。个个衣袍光鲜,轻裘肥马。满身风尘的王勃无人招呼,被安排到宴席中的一个角落里。对于这种待遇,王勃这几年早已尝遍了。 
   当朝的重臣裴行俭,看不惯他孤傲的脾气,斥为:“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炫露,岂享爵禄者哉?”其实王勃何尝不知道收敛起自己的锋锐之气来,也学着谄媚溜须就有个好前程,但是他就像甘愿在冰霜满地的郊野里觅食也不愿意住进金丝笼的野鸟一样,高官厚禄可以不要,让他改改脾气,办不到。 
  王勃太不懂得如何在官场上混了,他在虢州做个小小的参军,其实无心想要什么仕途前程,就是想安安心心研究虢州那里丰富的草药,作些诗文。然而“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王勃和当地的官员们如同油和水一样根本溶不在一块,那些官员们都认为王勃瞧不起自己,对他十分忌恨。终于,机会来了,他们诬告王勃擅自窝藏并杀死官奴曹达,将他收入狱中,要判他死罪,将他置于死地。要不是朝廷大赦,他王勃现在早就是无头之鬼了。 
  酒宴之上,一片谀词颂语,红光满面的阎都督,命人拿来纸笔,遍请诸人作《滕王阁序》。大家你谦我让,都不敢写。他们心知肚明,阎都督的女婿早就搜肠刮肚,准备好了一篇文章,单等着今天露一小脸呢。谁敢抢人家东床快婿的镜头啊。然而,当侍从捧着笔墨纸砚虚情假意地让到王勃面前时,这个衣着寒素的书生却毫不推辞,一下子接了过来。顿时,席间的空气如一下子被秋霜凝结,老阎也一甩袖子,退到内堂去了。 
  王勃望了一下席间的众人,只见有的鄙夷,有的愤怒,有的惊愕。他微微一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他这种脾气也让他尝到了不少的苦头,甚至连父亲都因他获罪而受牵连从而被贬去偏远的交趾。但是,他的脾气不会改,我行我素,特立特行,这才是他--王勃。于是他镇定从容里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 
  躲在内室里生气的阎都督,派人不住地打探王勃都写了些什么。下人跑过来说:“南昌故郡,洪都新府”。老阎冷笑一声道:“哼,老生常谈耳”。这个下人刚走,另一个下人又跑了过来说:“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老阎摇头道:“老俗套故事”。须臾之间,又有人报:“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老阎听了,暗暗吃惊,口中不语,但心下已不得不服气王勃了。王勃居然越写越快,越写越奇,几个下人奔来走去,不停报来,听得老阎颔首微笑,赞叹不已。就在这时,有人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老阎听了,矍然起身道:“奇哉此子,真天才也!”整衣出堂,重入席中。 
  王勃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的思绪早已浸入了整个文章之中,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在他的眼里是那样的凄凉,王勃越写越是激愤,他要将自己的满怀郁闷都写出来。此时的王勃再也不是当初满怀憧憬的少年,当时他曾意气风发,非常超然地对朋友杜少府说:“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这多少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后来的王勃经历了层层挫折后,他的诗也变得凄凄惨惨:“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 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 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 俱是梦中人”。此时,他的笔下也不可避免地带上孤鹜的哀鸣,落日的惆怅: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呜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一千多年后,我读到这些文字,它们依然可以搅动起我内心深处莫名的惆怅和迷茫。人们读《滕王阁序》,往往大夸他的那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然而,我觉得,这两联传诵千古的名句固佳,但是上面这两段文字更能表达出王勃发自肺腑的心情。直到今天,挣扎于命运漩涡的人们,徘徊在职场之外、困扰于职场之中的人们,依然有同样的心情。 
   王勃的序写完了,从应酬之作的惯例,一般都是要奉承一把来结句的。当时的“学术权威”上官仪之辈常常就是说些什么“偃伯歌玄化,扈跸颂王游”之类的陈词滥调。但王勃才不管这些,他手中的笔就是纵横郊原的野马,桀骜不驯,无可阻挡。要他称颂那个耽于玩乐,荒淫无耻,经常强占下属妻子的滕王,办不到。就算是坐在面前跺下脚洪州就会颤抖的阎都督,他也虚虚地提一下就算了。在他眼里,这些似乎不可一世的人物,最后都将化为灰土消于无形:   滕王高阁临江渚, 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 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 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 
  好一个“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当时的王勃身份低微,远不如滕王李元婴和阎都督们,但正如后来老杜所说的:“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王勃虽然一年之后,在到交趾(越南)去看望父亲时,乘船遇风浪,落水而死。但王勃的诗文和大名却如江河一样永远流传。 
   写完《滕王阁序》的王勃,又悄然乘舟而去,相比于巍峨壮观的滕王阁,“神强而骨弱,气清体羸”的他仿佛只是一个渺不足道的过客。然而,我们知道,他的《滕王阁序》比滕王阁更加不朽,当年的滕王阁早已毁于兵火,但《滕王阁序》却代代相传,千载之下读来,仍是字字珠玑,满口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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