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访谈:文学为人类提供人性基础
作者:佚名 时间:2007/11/22 8:52:17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180
主持人:欢迎您。
曹文轩:您好。
主持人:在我们请曹先生开始演讲之前,同样地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曹先生的背景。
曹文轩简历
曹文轩,1954年1月生于江苏盐城。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协副主席,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文学作品集有《忧郁的田园》、《红葫芦》、《蔷薇谷》、《追随永恒》、《三角地》等。长篇小说有《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细米》、《天瓢》等。主要学术著作有《中国80年代文学现象研究》、《第二世界——对文学艺术的哲学解释》、《20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小说门》等。
2003年作家出版社出版《曹文轩文集》(9卷)。《红瓦》《草房子》以及一些短篇小说分别翻译为英、法、日、韩等文字。获各种学术奖、文学奖40多种。其中有国际安徒生提名奖、中国安徒生奖、宋庆龄文学奖金奖、冰心文学大奖、国家图书奖、金鸡奖最佳编剧奖、中国电影华表奖、德黑兰国际电影节“金蝴蝶”奖、北京市文学艺术奖等重大奖项。
主持人:曹先生今天来到我们大讲堂,我想首先还是从您的这个新书来聊起,跟我们讲讲您小时候的生活,因为我看到网上特别介绍说,您曾经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年。这一段农村的生活,对您影响大吗?
曹文轩:哎呀,想起这个农村生活,就是两个字:贫穷。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贫穷。所以我最近写的这部长篇小说,就是《青铜葵花》这部长篇小说,就写的一场苦难。我这个书的扉页上写了一行字叫,“谨以此书献给曾遭受苦难的人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因为我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贫穷。这个贫穷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当我现在,我一旦想起过去的日子就非常害怕,非常害怕,绝对是饥寒交迫的那种贫穷。我跟你讲吧,人饿起来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感受吗,想啃石头,石头都想啃,就是这种感受。我印象最深的,大家写的一些文章都是非常赞美春天,我很少在我的小说里边去赞美春天,因为春天留给我的记忆非常不好,因为春天是一个什么样的季节呢,是青黄不接之季,头一年的粮食吃完了,新的庄稼还没成熟,这个时候没有粮食吃了,剩下来的就是草和树皮,我告诉大家,我吃过树皮,吃过草,就是这样。
主持人:在那样一种贫穷的状态之下,您那时候的心愿是什么,有心愿吗?
曹文轩:心愿太多了,希望能够每天吃红烧肉,希望每天能够吃大米饭,希望有一双好鞋子,希望有一双好袜子,希望有一件好上衣,希望有一顶好帽子,希望有一只好书包,希望有几支好铅笔。但是话又说回来,上帝——造物主是非常公平的,当它把这个苦难交给你的时候,同时它也给了你财富,这个财富就是想象力。这个想象力对于我后来的文学创作来讲,那是一个巨大的一个财富。
主持人:今天的生活比起从前来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这中间的转折点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曹文轩:转折点?转折点可能是发生在1995年,我从日本回来以后,然后当时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叫《草房子》。那么《草房子》这个作品,我想在座同学肯定有看过的,因为它的其中一章是在初中语文教材里边。这部长篇,可以讲是我的一个人生的,也可以说是我的创作的一个重大的一个转折点。
主持人:从农村开始读书,或者说从农村,离开农村到城市里面,对于您的生活产生影响很大的时候?
曹文轩:那就是留在北大,留校,留校对我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一个转折点,我今天之所以混成这个样子,或者说混到这个份上,那么我非常感谢那一个转折点,就是有人把我留在了北京大学。
主持人: 好,下面呢,我想我们就用热烈的掌声来邀请曹文轩先生为我们进行今天的主题演讲,《文学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
曹文轩:我就在想一个问题,就是文学,到底应当不应当担当一些东西呢?为人类到底担当什么?如果说下这么一个判断或者说下这样一个结论说“它在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的话——如果这样定义的话,那么这个所谓的良好的人性基础究竟包括什么样的内容,也就是说都有一些什么样的维度?我想第一点肯定有这么一个东西,就是道义感。文学之所以被人类选择,作为一种精神形式,当初就是因为人们发现它能够有利于人性的改造与净化。那么人类完全有理由尊敬那样一部文学史,完全有理由尊敬那样一些文学家,因为文学从开始到现在,对人性的改造与净化起到了无法估量的作用。大家想一想,在我们人类的精神世界里边,有许多光彩夺目、优美绝伦的东西是文学给予的。在我们人类今天诸多的美妙的品性之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学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所以说没有文学就没有今日之世界,就没有今日之人类——我觉得这个话不算是一个大话。
但是文学的这种神圣性,在当下的语境里边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和质疑。首先质疑的就是世界上有没有“道义”,什么叫“道义”?你说的那一套难道就是道义吗?那么作为知道今日之世界,尤其是今日之中国,在知识阶层以及这个阶层的外围,是以相对主义为思维方式与表达方式的。我们对这个世界满腹狐疑,我们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信的,也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守望的一些东西。我们以为最优雅的姿态是什么?就是质疑,就是对一切现行的价值模式、道德模式、审美模式进行解构,与“存在即合理”相反,那么今天,最时尚的看法就是“所有的存在都是不合理的”。相对主义所使用的句式不是陈述句,是一个反问句。比如说你用一个陈述句讲说“文学是有基本面的”,他会用一个反问句来问你:文学有基本面吗?文学的基本面是什么?然后等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用陈述句来表达:文学从来就没有什么基本面,文学的基本面纯粹就是一个虚构;自古以来,文学性,文学的基本面,就是一个相对的一个概念。大概所有的这个会议,最后的结局,就我的经验,差不多都是这样一个结果。那么一个短短的反问句,它能在瞬间不费吹灰之力地毁掉了你一个苦心经营了一千年的一个思想体系。到了今天,相对主义已经成了一个无往而不胜的一个秘密武器。中国的许多思想家使用这个武器,他们也正是使用这个武器之后,来雄踞思想的一个高处。
那么文学这个“道义”的责任,也正是凭借这个武器被毁掉的。他就问你,什么叫“道义”,有“道义”吗?“道义”在哪?你怎么能肯定你所说的那个东西就是“道义”?相对主义最终就是痛快淋漓地把所有的一切消解掉。那么我想,其实世界上许多道理是不言自明的。因为我们凭借经验、直觉就可以判断的。如果没有一个我们在大家心中共同认定的一个东西,我们怎么可能会聚会到一起?我觉得造物主是一个智者,他在设计这个世界的时候,把绝大部分答案留给了我们,让人类在以后的数百年、数千年里边来回答这些问题。那么一个基本答案是通过我们纯粹的一个敏感的心灵,它就是能感觉到,是不需要证明的,这就是常识。我觉得一个再深刻的思想,它如果越过了常识,那么就是一个行迹非常可疑的一个东西。所以我们有时候,我觉得不必要去追求太深刻的东西,首先我们要回到常识上来。
曹文轩:那么这个道义感,既可以说是理性到达之后才变得分明的,也可以说它本来就在我们心中。一部文学史,正是坚信这个道义感的存在,正是坚持文学的功能之一就在于提升人的道义感,它才变得如此的辉煌,如此的有价值。那么你必须承认,在我们人性里边,远非有那么可爱与美好。事实倒可能相反,人性之中,有大量的恶和不善的成分,那么这些成分妨碍了人类走向文明和程度很高的文明。为了维持人类的存在与发展,人类中的精英分子发现在人类之中必须讲道义。这个概念所含的意义在当初,我想它是非常单纯的,也是非常幼稚的。但是这个概念的生成使人类走向文明成为可能。若干世纪过去之后,这个道义所含的意义,也就随着不断的变化与演进,但是它慢慢地沉淀下来一些基本的、恒定的东西,比如说无私、真挚、同情、扶危济困、反对强权、抵制霸道、追求平等、向往自由、呵护仁爱之心等等。那么这个人心之恶,会因为历史的颠覆,阶级的变化,物质的匮乏或者说物质的奢侈等等因素的作用,它可能有所增减或者说有所反扑,但是文学从存在的那一天开始,它就是高扬道义的旗帜的。与其他精神形式,比如说哲学,比如说伦理学一道行之有效地抑制着人性之恶,并不断地使人性得到改善。所以徐志摩当年讲,他说托尔斯泰的话,罗曼罗兰的话,泰戈尔的话,卢梭的话,不论他们各家的出发点是怎么样的悬殊,他们的结论是相调和和、相呼应的,他们柔和的声音永远叫唤着人们天性里边柔和的成分,要他们行起来,凭着爱的力量来扫除种种障碍我们相爱的力量,来医治种种激荡我们恶性的疯狂,来消除种种束缚我们自由与侮辱人道尊严的主义与宣传。他说这些宏大的声音,好比是阳光一样散布在地面上,它给我们光,给我们热,给我们新鲜的生机,给我们健康的颜色。如果这个社会没有道义,我觉得它是无法维持的。
我们今天这么多人坐在一起,我想这个社会的一个运转,它肯定需要道义在这个里边起一个作用,起一个制约的作用,那么也正是因为有了道义,人类社会才得以正常运转,才有了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一个景观。那么一件艺术品,理所当然要闪烁道义之光。我不说作家要讲道义,因为这有可能或者说很容易被人讥为假道学。但是我只说文学要讲道义,因为道义是所谓人类良好人性的基础之一,文学是无法推卸这个责任的。这个道义感就是我理解的所谓的良好的人性基础之一。
那么第二个东西,就是情调。大家知道,我们说一个人他了不起,他了不起在哪里,一般都是来衡量他的思想,从来没有一个人来衡量情调的。因为在中国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一个语境,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玩命地追求思想的深刻。但是我就在想,一个有情调的人与一个思想深刻的人,他们在质量上,前者难道就一定要比后者低下吗?从我个人来讲,我可能更喜欢一个有情调的人,当然我也会喜欢一个有思想、思想深刻的人。但是这两个说你只能选一个你喜欢的,我告诉大家,我非常坦率地告诉大家,我喜欢前者,喜欢那个有情调的人。因为我跟他在一起我舒服,我舒服。
那么今日之人类与昔日之人类相比,其区别就在于今天的人类有了一种叫做情调的东西。那么大家想过没有,在情调之中,这个文学是有头等功劳的。情调使人类摆脱了纯粹的生物生存状态,而进入了一种境界,一种境界。天长日久,人类终于找到了若干表达这一感受的单词,比如说静谧、恬淡、散淡、优雅、忧郁、肃穆、飞扬、升腾、崇高、朴素、高贵、典雅、舒坦、柔和等等等等,这个都是一些情调。文学似乎比其他任何精神形式都更有力量帮助人类养成情调。比如说我们来念一个短短的诗句,说“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就这样一个非常短暂的一个句子,文学能用最简练的文字,在一刹那间把情调的因素输入你的血液与灵魂。我比如说,我再来说一个记叙性的东西,非常短暂,那么我相信,我在叙述这个非常短暂的这个叙事性的东西之后,在那一刻,你的精神会得到升华。当然你走出门外去之后是怎么样了,我管不着了。至少在那一刻,你比如说我来说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叙事性的东西,是日本的一个小小的作品,这个作品的名字叫《去年的树》,长的那个树。它写什么,说一只小鸟为一棵树唱歌,唱了一个春天,唱了一个夏天,又唱了一个秋天,冬天来了,北风呼号,大雪纷飞,这个小鸟就对那棵树讲,它说我该走了,明年的春天我还会飞回来的,给你唱歌。那么第二年春天,这只小鸟准时飞了回来,但是那棵树已经不在了,然后这个小鸟就打听这棵树到哪里去了,有人告诉它说,已经被砍伐了,那么砍伐了以后又到哪里去了,有人告诉它说,已经送到木材加工厂去了,然后这小鸟就一路找过去,找到了木材加工厂,但是没有找到这棵树,就问这棵树哪里去了,那里的人就告诉它,说已经剖成木材了,说木材哪里去了,说木材已经做成了火柴了,火柴哪里去了,说火柴已经到千家万户去了。然后这个小鸟就找到了最后一根火柴,用这最后的一根火柴点亮了一支蜡烛。好,大家想一想这个画面,用火柴点亮了一支蜡烛,然后这只小鸟就对着那支蜡烛开始唱歌,一直唱到这支蜡烛熄灭。我想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一个故事,非常短暂的故事,我想诸位如果你的情感是非常健康的,或者说是非常正常的,那么我觉得在那一刻,我们会为这个小小的故事会有一种小小的感动,至少是小小的感动。在那一刻,我们在情调上也好,我们在精神品质上也好,我们都会有一点点的提升,当然这个提升能不能保证你到门外之后还能不能保证在那个刻度上,我不好说,但是至少我在叙述这个小故事的时候,那一刻,那一瞬间,你会得到了一种小小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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