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大美——读《梁衡文集》

作者:徐庆群  时间:2008/2/19 2:38:32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815
读梁衡先生的散文,一觉大,二觉美。如果说,其散文如一洼清澈见底的水,那么其中的大与美就像水里光怪陆离的鹅卵石子、软泥上游游的青荇,在水底招摇、时隐时现,也会不时地牵住你的目光,当水波粼粼时,你的心旌便会随之荡漾、荡漾。 
  梁衡先生提倡散文要真实,要写大事、大情、大理。他以令人折服的理论勇气最早批评了他曾经崇拜的散文大家――杨朔先生的“物-人-理”三段式的创作模式,既反对散文成为政治的注脚,又反对散文脱离政治,提出散文要回归真实。他说自己是一个在写作道路上的苦行僧,思多而行少,他说要像米开朗琪罗搞创作一样:作品未完成之前,不许任何人看一眼;凡是没有新意的作品也决不留存。“篇无新意不出手”是他一直坚持的创作理念,他说不能重复前人,也不能重复自己,就是要不断出新。这很难,但是他做到了。梁衡先生是一位公认的散文大家,其实他对新闻理论、写作理论创新的贡献又大于前者,他自己也这样说。 
  有人说,梁衡先生是大散文的代表作家,是探索大散文的先行人。1996年之后,他的创作由山水散文转入物散文,主要是历史人物,有大政治家、大文学家、大民族英雄、大科学家等等。关于大人物的大题材是很难写的。因为大人物的思想博大,事件繁多,评论纷纭。他本人也说,原来决无一定要搞这类创作的打算。但是几篇记述伟人的文章发表后,便得到社会各界的普遍赞誉,有的篇目如《觅渡,觅渡,渡何处?》(1996)《跨越百年的美丽》(1998)分别被选入中学教材和师范教材。时过境迁,人去楼空,往事已经成烟云,为什么人们对像瞿秋白、居里夫人这些人物还有好感呢?他说是为了“这一段历史这一段情”,他说:事与情之外还藏有更深的东西――理,写作原理,思考的哲理。事和情可以淡化,理却永存。他说:社会的人们常常对传统有“不通”之惑,于是就有痛苦的求通的思考,这样一个过程,就是在进行情与理的梳理。人们可能了解一些大人物的业绩,但是梁衡先生觉得在许多地方伟人与读者之间并没有通。而文学就是要把这个伟人与读者之间扩大的距离给拉回来,沟通情理,让读者可信。因而梁衡先生充当了这样的角色――拓荒者和开渠者。他苦苦地思考伟人这颗大树的生长点,然后开凿一个通畅之路,让人们从过程中理解伟人。而一些大人物往往与重大的政治事件、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因此,读者就会在与伟大的对话中了解历史,了解大事、大情中蕴藏着的事物发展的大理。 
  近几年,他创作了数篇人物大散文,可以说篇篇是精品,他的确可以称为大散文的代表作家。作文题材很重要,他说,文章要理直气壮地写大题材。大题材就像一棵大树,他梳理大树的每一根树干,每一片叶子,循着它的年轮,慢慢给你悟出大情、大理。红毛线、蓝毛线、二尺小桌、石头会场、小石磨、旧伙房,中国共产党人就是靠这些打下天下,今日西坡村口立着的五位伟人的塑像让你联想到当时“上京赶考”的情景,耳边也会响起毛泽东的话:我们上京赶考去,要考好,不要做李自成。今天,“两个务必”的重提就是对历史最好的回答。1996年创作的这篇《红毛线,蓝毛线》说明了中国共产党领袖的大公;《大无大有周恩来》(1998)――周恩来死不留灰、生而无后、官而不显、党而不私、劳而无怨、死不留言。“总理在甩开自我,真正实现‘大无’的同时却得到了别人没有的‘大有’。”其实周恩来的六个“大无”说到底是一个大公。“心底无私天地宽”,梁衡先生用“大无大有”高度概括了周恩来总理一生的大勇、大才、大德、大爱;当年毛泽东从延安走后留下一排窑洞,《论持久战》就在那儿诞生,《这思考的窑洞》(1996)说明中国共产党领袖的大情、大理;《一座小院和一条小路》(1997)折射出邓小平同志“文革”中被打倒,在江西落难之时,仍明大义、知大理、以责为重、名为轻、命又次之的大智、大勇和时刻不忘国家民族命运的大政治家的情怀;《特利尔的幽灵》(1997)写了人类伟大的思想家马克思的永恒魅力,《跨越百年的美丽》(1998)写获得过两次诺贝尔奖的居里夫人,他称她为“一位挺立在智慧高地的伟人”;《觅渡,觅渡,渡何处》(1996)写了“宁肯舍其事而成其心”的瞿秋白;《把拦杆拍遍》(2000)写了既是沙场英雄又是大词人的辛弃疾;《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2001)写了功与罪交织于一身的禁烟英雄林则徐;《乱世中的美神》(2002)写了孤独无耐、才貌双全的一代女词人李清照。等等等等。在我们与前人之间,总是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有时欲要看清楚,欲是看不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能记住的人和事会越来越少,也许只能说出某个名字或某个理论,而对于他们的内韵之美、人格之美、精神之美却不是很了解。所以梁衡先生做了一件大善事,他就像一个剥洋葱的人,一层一层地把皮剥下来给你看,让你品味,让你感受,让你触摸到这些人的灵魂本质。梁衡先生说,体验他们的创造与失败、奋斗与牺牲、快乐与悲伤,所得是辉煌之美、深遂之美、悲怆之美。所以,他对大自然的赞美,对大人物的歌颂,对大英雄的褒扬,源于他是一位对美的追求者、践行者和苦苦的创造者。 
  《庄子•知北游》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前三句是说,“美”是客观存在,而第四句是说“美”是要由人去探究。 
  美,是客观存在的,是存在于天籁、地籁与人性中的自然和本真。从梁衡先生的山水散文中便会体会到大自然的真美,及他对大自然谦恭、尊重的情怀,他大声赞美它、歌颂它、热爱它。其实美无处不在,只是我们缺少发现。而他总是善于发现美,被选入教材的《夏感》(1984)就是一例,他写到:“遗憾的是,历代文人不知写了多少春花秋月,却极少有夏的影子。大概,春日融融,秋波澹澹,而夏呢,总是浸在苦涩的汗水里。”他说“我却想大声赞美这个春与秋之间的黄金的夏秋。”《冬日香山》(1988)更能说明他是一个善于思考、会发现美的高手。他就像一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一块要扔弃的旧麻布,经他巧妙构思和大胆裁剪也做成一件美丽的衣服。你看他写到:“春天来时我看它的妩媚,夏天来时我看它的丰腴,秋天来时我看它的绰约,冬天来时却有幸窥见它的骨气。”这何尝不是作者本人所具有的品格和心境的一种体现呢?你在看,他接着写到:“它在回顾与思考之后,毅然收起了那些过眼繁花,只留下这铮铮硬骨与浩浩正气。靠着这骨这气,它会争得来年更好的花,更好的叶,和永远的香气。” 
  他更会表现美。他能抓住事物最有个性的特征,作细微深入的刻画。对于生命之源泉、富有灵性的水,他在《壶口瀑布记》(1993)的开头这样描写:凡世间能容、能藏、能变之物惟有水。其亦硬亦软,或傲或嗔,载舟覆舟,润物毁物,全在一瞬之间。时桃花流水而阴柔,时又裂岸拍天而狂放。结尾处是:呜呼,蕴伟力而静持,遇强阻而必摧,绕山岳而顺柔,坦荡荡而存天地。美哉,壮哉,我的黄河。这种壮美是自然伟力的杰作!被选入中学课本的《晋祠》(1982)更是把美发挥到了极至,“晋祠之美,在山美、树美、水美。这里的山,巍巍的如一道屏障,长长的又如伸开的两臂,将这处秀丽的古迹拥在怀中。……这里的树,以古老的苍劲见长。……这里的水,多、清、静、柔。……你沿着水去赏那亭台楼阁,时常会出这样的自问:怕这几百间建筑都是在水上漂着的吧!”上学的时候这几段是要求背诵的。 
  而在言美、状美的美文背后无不闪耀着哲理的光芒。《望星空》(1982)中他从星夜之美谈到人生,他写到:“我们仰观河汉,你看那星,哪一颗不都是根据三大定律和相对论,在牛顿、爱因斯坦的脑海里运行!人生于永恒的宇宙,如火花一瞬,可是他创造的事业会永恒,你看张衡、祖冲之、郭守敬,他们不是分明被命为星名,已在宇宙中获得了永生?”他说,文章为思想而作,是用来开采和表达新思想的。他提出散文美的三个层次,描写美,意境美,哲理美。我以为,描写美应包括语言美,它给人美感,意境美给人美的享受,而哲理美给人以智力上的满足。这三个层次是逐层递进的。而梁衡先生的散文所践行的正是他主张的――对美的追求是散文创作的最高标准。如果说他的人物散文彰显着大,山水散文展现了美,而二者又互相包含,因而我以为他的散文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美。 
  据传说记载,相信“灵魂转世”的毕达哥拉斯之所以被杀,是由于他被追兵赶杀时,不肯践踏豆子而被抓住处死;心慧手巧的设计师自然会有美好的建筑或是园林的创意;凡是有信仰的人才会有追求,创造大美的人,他一定是内心存有大情怀、大境界、大追求、大善、大美的人。梁衡先生坦言,为别人创造美的人,他自己却是很苦的。姚雪垠在谈到他写作《李自成》时说:我从来没有什么文思如泉,只靠苦功,不靠灵感。一位舞蹈家说:为了给人创造美,我们先得接受残酷的训练。梁衡先生说,“我相信,自己多吃一分苦就能为读者多创造一点美。”这是怎样的一种大情怀?1968年他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内蒙古临河县小召公社劳动锻炼,本学的是档案专业,却从一个基层记者做起,走南闯北,吃百家饭,见百种人,行万里路,经过了生活的历练和洗礼。他勤勤恳恳地进行新闻创作、理论创新、再创作、再创新,写新闻、管新闻,一路走来,风尘仆仆。思考是痛苦的,他偏要这么做,因为他心里想着读者,想着年轻人。他说,年轻人不管学什么专业如果有可能最好先做四年的记者,还要是基层的。他还说,青年人不仅要在校园里读好有字的书,以后还要读好社会这部无字的书。青年人要读社会、读大自然、读历史、读自己。对中学生来讲,数理化难懂难学,而不擅长数理化的他,硬是用章回体小说形式写了一部科学史读物――《数理化通俗演义》(上、下)(《梁衡文集》第八、九卷)。为枯燥的数理化包上了“一层薄薄的糖衣”,而吃有糖衣的“药”,一不苦,二还能治病。写科普读物本是科学家和科技工作者的事,他却要揽起来,这就是一种责任心使然。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认为,不懂得“自然科学”就享受不到无疵的快乐,同时了解自然科学也能使人更加敬畏自然、尊重自然、善待自然。《数理化通俗演义》把公式、定理背后的历史故事讲出来,使那些没有生命的公式可爱起来,鲜活起来,帮助学生们记忆。所以,该书现在已经出了十来种版本,还改成画本、编成剧。 
  战士要有大勇,政治家要有大公,医生要有大德,作家要有大情怀,散文家要创作大散文。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梁衡的心里始终将装着大,文章到处彰显着大,有宏大、博大;可是他也关注一些“小事”、小人物。他是人教版中小学教材总顾问,他的《晋祠》、《夏感》、《觅渡,觅渡,渡何处?》、《跨越百年的美丽》等先后被选入教材,能获此殊荣的作家不是很多。他说,教材是神圣的,语言文字教育是民族教育,是一种爱国主义教育,给一个不识字的孩子一种语言,就是将他植入一个民族。使用什么语言看似是一件小事,但决不是一件应当忽略的事。一个外语好的人,对自己的母语不见得有多少了解。从梁衡先生早期创作的作品中,我们会感受到知微见著、从容道来、以小见大的风格。他的成名作《一个农民养猪专家的故事》1980年被评好全国好新闻;1983年,他写了81岁的植树造林英雄高富的事迹,文末,他写到:这个平凡的人让我领悟了一个伟大的哲理:青山是不会老的;1987年他采访了一位在热炕上教课的中学女教师,这篇《热炕》让我流下了眼泪,为主人公也为作者的美德,他在文章的题记中写到:我自惭,我遗憾。我这个记者曾写过许许多多的人,可就是很少写她们。是因为她们实在太伟大却又太平凡了。事情平凡得让人无从下笔,可品格又是高尚得教人心颤。我每采访一次,心里就经历一次这样的矛盾和痛苦。我分明感到这两个人所具有一样高尚的职业道德,不论是为师者还是为文者。 
  在历史的长河中,在大的时间尺度下,人是渺小的,经过时间的冲刷,迟早会被历史淹灭,但是总有一些智者、勇者、善者凭一股子韧者,把尘封的美好故事重新挖掘出来,打扮一番,展现给世人,并流传下去。就像一个考古工作者,每时每刻都思考着在哪能寻找到宝藏,找到了,挖出来,用刀、用刷、用布一点点把它修复好,然后摆放在那里,给世人和后人再现出一段神奇历史和一段动听的故事。《乱世中美神》(2002),李清照不就是梁衡先生从尘封的历史背后把她推到当今社会前台吗,他用凄惋的笔调把那样一个美神活脱脱地呈现给你。她的才华和美丽,她的爱情和婚姻,她的孤独和无耐,娓娓道来,今人谁不心动、谁不思考呢?就像听贝多芬的《命运》一样,你会有一种心旌跳跃的感觉,在优美、激昂的旋律声中得到奋发向上的精神快乐。如海浪拍打岩石瞬间的撞击力量,你的内心在翻腾。在《读柳永》(1997)一文中,他说,人是社会大算盘上的一颗珠子,受命运的摆布,但在自身的小算盘上你却是一只拨着算珠的手。一个人很难选择环境,但可以利用环境。就像黄山上的迎客松,立于悬崖绝壁,沐着霜风雪雨,却也干挺如铁,叶茂如云。由此,我们看一下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的健康人理想,即首先不受外界的干扰、即通过哲学的学习而最终达到不被种种观念(对神灵的恐惧和对死的恐惧,仇恨与妒嫉……)所扰乱的境界。其次是反对“命运”已经决定了一切的观念,主张我们对自己负责。“必然性是一种恶,但生活在必然性的控制之下,却不是一种必然。”这其中的理不是暗合的吗?文末作者写到:呜呼,人生在世,天地公心。人各其志,人各其才,无大无小,贵贱不分。只要其心不死,才得其用,就能名垂后世,就不算虚度生命。这就是为什么历史记住了秦皇汉武,也同样记住了柳永。哲理美真是无处不在!他是一个勤勉的人,一个执着的人,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也是一个有作为的人。他说,“‘作为’是什么,就是出头,就是超越,就是出新,你一定要做出一点与人不一样的事。市场只承认第一个,历史也只记录第一个。”所以他作为作家的名声远远大于他的高官。梁衡先生的座右铭是:忧心为政,真情为文。一位处在高位的政治家具有胸怀全局、把握事物本质的优势,他说,如果你不自私、肯负责的话就会处在一个忧国忧民的状态,对于写作就会直奔大事、大情、大理。其实他就是这样做的。他说,一个人始终要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总要关心国家民族。但是你到底能使得上多少力气,那很难说,还要看机遇。那么你就用真挚的情感来做文章,匡扶正义,开启思想,对社会也是一点贡献,这总能办到吧。在清华大学讲演时,一位学生问他:如果有来生,你选择做什么?“做‘官’。我这样说是因为我这个年龄和身份已经不会被人误解为还有什么野心。现在对‘权’和‘官’有一种曲解,有人当官就是为了谋私。其实官和权从来都是为了给人民办事的,是为了实现自身最大抱负的。大官大权易成大业,这是客观事实。要不为什么历代、现在都有那么多人抢着做官,而且官员中出的名人、伟人总比平民中出的多?你不能说人家都是有私心。”他认真地回答到。他不肯作高高在上的大官,也不愿作书斋里的书生,他关注社会现实,所以他的文章有赞美也有鞭挞、有褒扬也有批评。他创作了很多优秀的政论文、杂文(见《梁衡文集》卷七――干部修养篇)如关于“怎样才能实事求是”、“当干部与讲政治”、“坚持先进文化”、“政治随笔”等等。 
  古希腊的亚历山大王与哲学家第欧根尼有这样一段对话,亚历山大对第欧根尼说:“你可以向我请求你要的任何恩赐。”回答却是:“请让开,不要挡我的阳光。”因为第欧根尼已经逃出了世俗社会的权力价值架构。对一种理论的创新同样是这样,当你突破了旧的架构和模式以后,你就得到了一个新的天地和领域,看得高、站得远。梁衡先生对新闻、文学、散文创作理论和方法的学科发展作出了贡献,其意义是深远的,因为他突破旧模式建立了新体系,即散文要回归真实,呼吁写大事、大情、大理、大美。梁衡先生说,在经过人生种种历练之后,“我在这种广阔的背景下修炼自己,如气功师广采天地外气充实自己的丹田之气。”而梁衡散文是采天地之大美而凝结的精灵。新闻是易碎品,梁衡先生却给新闻加了一个磁力超强的内核,这就是大事、大情、大理、大美,使作品永远完整而不衰老;记者是青春饭,梁衡却给记者铸了一件坚硬的外衣,作家、学者、领导者正是记者生命的延长和延续。 
  新闻、文学、政治、科学四大类的《梁衡文集》,包括名山大川、人杰鬼雄、继承与超越、为文之道、没有新闻的角落、新闻绿叶的脉络、新闻原理的思考;数理化通俗演义(上、下)共计九卷,很值得大家认真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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