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斯和《巨翅老人》

作者:北京大学中文系 杨天舒  时间:2008/3/20 15:07:56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3009
  作为一个赢得诺贝尔文学奖和其他各种世界性盛誉的天才作家,加夫列尔•何塞•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他的小说中将现实主义笔法与神奇的拉美世界结合起来,创作了像《百年孤独》这样被誉为“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之后最伟大的西班牙语作品”,也为我们描绘了一部风云变幻的南美大陆的神话般的历史,它进一步带动了20世纪60年代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起飞。 
  加西亚•马尔克斯生于哥伦比亚马格达莱纳省的阿拉卡塔卡小镇。充满神秘和恐怖气息的老宅,为他讲述家族历史和战争故事的外祖父,平静地讲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的外祖母,行为奇谲的众多姨母……在阿拉卡塔卡的童年生活对作家的一生来说影响深远。他后来曾说:“每天早晨,我一睁眼醒来,总感到我梦见我还呆在那栋房子里;我感到我并不是回到了那里,而是本来就呆在那里,好像我的年龄并没有增长,也没有什么特殊缘故,好像我从来也没有离开过那幢古老的大房子。”这些萦绕在作家心中的童年记忆,后采在他的小说中成为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小镇实际上就是阿拉卡塔卡的变形,里面的众多人物,也不乏包括作者外祖父母、姨母在内的小镇上居民的影子。甚至他在《百年孤独》中那种标志性的、不动声色的叙事语调,也采源于外祖母沉着冷静、绘声绘色地讲恐怖故事的语调的启发。 
  他1947年考取了波哥大国立大学法律系,同年他的第一篇小说《第三次无可奈何》发表在《观察家报》上;后来因政局动荡辍学,并作为记者在巴兰基雅、卡塔赫纳和波哥大等地工作。1955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枯枝败叶》问世,引起拉美文学界的重视。此时,那些童年的神奇记忆仍然徘徊、萦绕在他的脑际,虽经过多年的酝酿,但写出的只是一些零散的碎片,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他后来回忆说,直到1965年,突然“有一天,梅尔塞德斯(作家的妻子——引者注)和我带着孩子们驾车前往阿卡布尔科时,它像闪电一样掠过我的脑际。我决定像外祖母给我讲她的故事那样叙述我的故事。我要从那天下午那个小男孩被祖父领着去参观冰块时写起”。他立即掉头返回,开始足不出户地潜心创作。1967年这部写了不到两年却构思了十五六年的《百年孤独》问世,很快成为几十种语言的畅销书,并为加西亚•马尔克斯赢得了多种文学奖和世界性的盛誉。作家在这里借马孔多小镇和布恩蒂亚家族象征整个拉丁美洲广袤的大陆在一个世纪中风云变幻的漫长历史,升华了“孤独”的主题。 
  除了《百年孤独》之外,他的重要作品还有《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1961年)、《恶时辰》(1962年)、《家长的没落》(1975年)、《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1981年)、文学谈话录《番石榴飘香》1982年)、《霍乱时期的爱情》(1985年)、《迷宫里的将军》(1989年),短篇小说集《我的上校外祖父的故事》(1989年)以及报告文学《米格尔•利了回国历险记》(1986年)等。 1982年12月,55岁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受奖词《拉丁美洲的孤独》中,他对拉美的未来重新鼓起勇气,称“命中注定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最终会获得并将永远享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公认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集大成者。他早年受哥伦比亚先锋派创始人爱德华多•萨拉梅亚•博尔达的熏陶,同时深受卡夫卡、乔依斯、福克纳等西方现代派作家的影响,在创作中又采用了如《一千零一夜》等阿拉伯神话故事和印第安民间传说的技巧,兼容并蓄,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他善于把现实的场面、情节和虚构的幻想情境纯熟地融合起来,“以新闻报道般的逼真”叙述拉美神奇的现实。在他的虚构世界中,任何事都是可能的,每件事都是真实的。他的短篇小说《巨翅老人》秉承了这一贯的风格。小说创作于1968年,收入小说集《纯真的埃伦蒂拉与残忍的祖母》,据说是在构思《百年孤独》的过程中产生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一个落难的年老天使被暴雨冲进贝拉约夫妇家的院子里。在这里天使成了贝拉约夫妇招徕看客的摇钱树和居民们亵玩、戏弄、议论的对象,后来居民们对天使失去了好奇和兴趣,孤独衰老的天使却在平静中渐渐恢复了生机,振翅而去。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说“孤独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巨翅老人》要表达的核心内涵仍然是孤独。首先震撼人心的是孤独的天使形象。一般来说,天使不是长着雪白翅膀、模样可爱的金童玉女,便是英俊或美丽、有着奇异能量的上帝的使者,《百年孤独》中那个最具天使气息、最后飞升而去的蕾梅苔丝也是一个令人一见倾心的俏姑娘。然而小说中的这个天使,却只是一个衣不蔽体、牙齿稀疏脱落、光秃秃的翅膀生着寄生虫、衰老虚弱的老年人,没有什么异能和气派,甚至也没给小镇带来任何福祸,他的形象与乞丐的惟一区别就是背后那一对巨大的翅膀。这个萎靡落魄的天使和人们潜意识中天使的美丽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这是一个有意塑造的彻底孤独的弱者形象。 
  他从出现到消失都是通过小镇居民的眼睛来呈现的,然而人们不懂他的语言,连最初那一点点要与他沟通的愿望也消失殆尽,只是对他的身份、他的采意、他所吃的食物、他今后的“前途”、他可能具有的异能进行各种自得其乐的猜测和推断。甚至在他不堪折磨而怨怒抗议时,人们还在津津乐道他反抗的原因。这是人与人之间多么深刻和冷漠的隔阂。天使就孤寂地蜷缩在小镇居民们无聊、冷漠的视线下,居民们越是议论纷纷和喧闹不止,他就越孤独和落寞。 
  如果再进一步阐释,会发现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同样处在一种孤独的状态。我们发现在小镇人们观看、谈论、赏玩天使的同时,另一双眼睛也在平静地注视着整个小镇。在更高的叙述视点上,叙述人不动声色地描述着这个看似热闹非凡、不断有新奇乐趣的小镇精神上的空虚和孤独。在他们的自私、愚昧、麻木,缺乏沟通和信任的背后,是空虚、琐碎和贫病的生活。为生计奔波的夫妻、从儿时开始累计自己心跳的妇女、认为星星也会发出噪音的失眠者、总是毁掉自己白天做好的东西的梦游者……冷漠地折磨羸弱的天使的人同时也是不幸的弱者,只能从更不堪的弱者身上获取一点点心理补偿,表面的熙熙攘攘和喧哗骚动掩盖不了他们心灵的孤独与隔膜。 
  而从时间上讲,这种孤独的状态又似乎是无始无终、延绵不止的。从贝拉约夫妇的孩子刚出生,到孩子上了学,再到天使飞走的“最后一年”,小说的时间是跳跃和模糊不定的。天使经历了“落难—遭劫—飞升”的过程最终离去,而小镇的居民在一场闹剧般的热闹之后也恢复了平静。模糊的时间概念使得小镇仿佛停留在一种循环往复的生活中,天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小镇上的居民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他们依旧不懂得人道,不懂得关爱,不懂得团结。语调平静的叙述人就这样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他们,他给读者的感觉同样是冷漠的;他俯视这个没有美好情感的人间地狱,任由小镇的居民陷在无知与寡情里周而复始,自生自灭。 
  小说运用的双重叙述技巧——众生看天使和叙述人看众生——给人一种饱满的张力感,双重冷漠的叙事下面,涌动的是作家深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曾有记者问加西亚•马尔克斯评论者忽视了《百年孤独》的哪些方面,他回答说他们忽视了“作者对其笔下所有不幸的人物的深切同情”。这句话同样适合于《巨翅老人》。作者同情的不仅仅是这个完全出自幻想的天使,更是这个无名小镇上生活的人们。通过众生看天使、叙述人看众生这个双重视角,作者表达了对拉美这片土地上贫病愚弱的人民的深切同情。从这个角度来说,巨翅老人又只是一个道具、一个引子。通过这个幻想的形象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深刻的真实,以及加西亚•马尔克斯对这片孤独而神奇的土地痛彻肺腑的爱。 
  

文章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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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下第一人 于12-19 17:56发表评论: 第1楼
  • 这篇文章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