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关于卡夫卡的评论
作者:佚名 时间:2008/4/6 18:05:15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2274
一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是摘自《变形记》中经典的开头。记得写《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看到这句后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喊道——小说原来可以这么写?!然后就开始创作,写出了最终获得诺贝尔奖的《百年孤独》。由此看来,这个奖是应该颁给卡夫卡的。但卡夫卡一生保持低调,生前不愿意发表自己的作品,临死给好友布罗德写下一纸遗嘱,要求将他的手稿统统烧毁,让它们在人间消失。他只所以这样要求,是因为他自己觉得,作品中暴露太多个人与世界的秘密,以及世纪末的黑色情绪。他感到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虚弱,于是永远伤心地闭上了眼睛。正如一首歌曲所唱:“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卡夫卡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黑暗,面对整个时代支离破碎的面孔。
二
卡夫卡的所有书其实是一本书。它们准确地表达了同一个主题,可以将它们放在一起阅读。不必要分哪是《变形记》,哪是《城堡》,哪是《审判》,哪是《美国》,它们统统可以划入一本书之中,而在精神实质上毫不冲突。这本书我取名为《内心的圣经》。你的,他的,也是我的圣经。我们每一个人的圣经。从中你可以看到你自己的影子。可以看到你国家的影子。无论是苦闷的甲壳虫,还是被莫名其妙处以绞刑的银行襄理、孤独倔强的少年卡尔以及苦苦想进入城堡的土地测量员(这个身份也可能是假冒的),都是我们现代人的缩影。我们躲在汽车——这个铁制的房子里,像不像穿着甲壳的虫子?我们走在黑暗的大街上,这时过来几个蒙面杀手,狠狠地将匕首插入我们的心脏,并转动两下,像不像《审判》中那个无辜的襄理?我们追求真正的爱情,直到青春已逝,容颜苍老,也没发现它的踪影,这像不像《城堡》土地测量员力图进入城堡的镜头?……一切都在卡夫卡的书中重现了。这就是我们的现实。触摸这本书,就是触摸你自己的命运,触摸你灵魂中疼痛的部分,触摸你内心的圣经。一部在你的体内真实存在而又从未被打开过的圣经。它的作者不是万能的主,而是你我他,我们每一个人,包括以前以后现在的所有人在内。卡夫卡不是作者,他只是执笔者,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口述,而卡夫卡记录。他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抄下一份备忘录,罗列了我们在尘世挣扎、哭泣、绝望、冷漠、迷惘、狂欢的种种姿态。他说:“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其实他在代替我们说:“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们”。
三
卡夫卡书中有一座美丽的《城堡》。一座诱惑着现代人进入的城堡。进入它你就获得了自由和平静,歌声和鲜花,河流和春天。这是卡夫卡虚构的一片乐土。这样的乐土,中国的陶渊明也虚构过一个。我甚至可以说,城堡就是桃花源,土地测量员就是刘子骥。他们都在想象一个美妙的,可以安置灵魂的地方。他们在梦想。对于世俗生活的憎恶和反感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城堡或者桃源就在眼前,伸手可触。但当他们去抓时,却是一片虚无。根据小说的安排,土地测量员临死之际接到通知——官方允许他进入城堡边的村子。这即是说土地测量员最终也没有进入城堡。在《桃花源记》中也有着极为类似的结局,《桃》写道: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从中可以得知高尚士刘子骥寻觅乐土的梦想也是最终破灭,以失败而告终。——后遂无问津者,这是个多么绝望的句子!它的弦外之音似乎在诉说一个事实:我们中像土地测量员和刘子骥这样可爱的人越来越少,几乎绝迹了。我们大部分人变的保守安于现状,过着一种迷乱而浑浑噩噩的生活,我们被世俗生活淹没了。我们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被障碍粉碎的感觉。我们不再有对城堡和桃花源的向往,我们一步步走在尘埃横飞的马路上,麻木不仁冷漠之极,堕入无底的黑洞中,不再挣扎——我觉得,这是一件无论如何值得悲哀的事。
四
关于甲虫我写过这样的诗歌:……石头坠落,它致命的一击/砸中了谁的头颅/空阔的田野,有一只甲虫觅食/只有一只……/它一圈圈地寻找/让我相信:孤独是人一生中/一个真实的存在。在我的诗中,甲虫成了孤独的象征。这是一个黑色的意象。当时我正阅读卡夫卡的《变形记》和艾略特的《荒原》,于是写的时候我把两者化入。在田野(荒原的另一呈现形式)上有一只甲虫,它在觅食。我觉得每个人都是这只孤独而迷失的甲虫。什么“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之类的话其实是向世俗屈服的借口和遁词。一副虚伪的面纱。我见过很多四十~五十之间的人变的面目可憎,言语乏味,内心荒芜,忍受并压制着小小的反叛情绪。他们就是这样“不惑”“知天命”的。他们就是这样走向成熟而功德圆满的。其实,他们一直就是那只披着硬壳的甲虫,以为有着这件黑色外衣的保护可以在人群里自由穿梭,恰恰相反,他们忽视了内心的需求。甲虫的内心充满浅绿的苦闷汁液,它们是乌云破碎后的产物。正如卡夫卡《变形记》中的主人公,我们现代人或许每刻都在变形之中。有的人变形速度慢点,有的快点,但我们的影子都在不知不觉间与一只甲虫重合。
五
卡夫卡在他日记中写道:“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一语道破玄机。无疑,这句话是一把扭开他几乎所有作品大门的关键之钥。笼子和鸟都是象征。我们刚生下来,纯洁无比,晶莹剔透,心中有源源不断的欢乐,像一只鸟那样是自由的化身,是完整人格的体现。我们都曾是这样一只长有翅膀的飞翔之鸟,快乐之鸟,在天空和树林间鸣叫,眸子里有闪烁的光亮。这是希望之光,激情之光,可以洞穿一切尘埃迷雾的胜利之光。记住,我们必须记住在我们做甲虫之前,都曾经是这样一只美好的鸟。让我们带着亲切的感情重温这段最初同时也是最后的幸福时光吧!这样的日子是如此短暂,又是如此之少。因为很快世俗这只笼子就开始寻找我们了。它终于找到我们了。它把我们关起来,我们开始变形。我们的羽毛开始退化,柔嫩的肌肤变硬。我们也开始变的沉默,不再四处欢乐地鸣叫。我们的眼球开始变得浑浊,像沉重的大门,稍一转动就有吱嘎之声。我们体态笨重,终于不再飞翔,而是爬行。就这样,在笼子里,我们的一生抵达了一只甲虫,一只“完美”而又“无懈可击”的甲虫——写到这里,我才发现,这篇文章的题目如果改为“一只鸟是如何变成甲虫的?”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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