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遥远的绝响
嵇康就要死了,齐集刑场的三千士子作了最末一次的聆听之后,千古留传的《广陵散》遂成恒久而遥远的绝响。余秋雨教授为之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其情其景,令读过《文化苦旅》的人无不受到极大感染。其实,《广陵散》早就是一曲遥远的绝响。就算嵇康不死,就算《广陵散》流传至今,又有几人能领略那绵长筝音中的千古神韵?谁敢肯定那齐集刑场的三千士子中就没有装模作样的附庸风雅之辈?但是,在抖落了岁月的尘埃和历史的余烬之后,逐渐凸现的便是曾经失落了的中国古代士人的那种特立独行的人格追求和精纯别致的情感精神历程。而这一切,不正是一曲曲恒久的遥远的绝响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晚嵇康三百年的初唐诗人陈子昂就独登幽州台, 仰天而呼、仰天而歌——他为什么而呼、为什么而歌,为什么“独怆然而涕下”,我们迄今难以得知。但那种巨大的孤独、巨大的悲哀和巨大的寂寞中显而易见的传递着一些精纯别致的情感体验和特立独行的精神特质。更早些,“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个行走于春秋时期的古老的民间歌者,反复呤唱的不也是这样一种孤独无奈、哀伤美丽的寂寞情怀么?多少年过去了,这些孤独无奈、这些哀伤美丽的寂寞情怀不都成为遥远的绝响了么?“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士人的追求,士人的悲哀,士人的孤独无奈、哀伤美丽的寂寞情怀谁能理解至深?
所有这些,是我在读《爱莲说》的时候萌生的一种强烈而独到的感受。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是咏莲但何尝不是写人?何尝不是写周敦颐自己?何尝不是写象周敦颐这样的士大夫们的清高、普通、正直、爽快、品德高尚?还有那最令人钦佩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那种卓然独立的人格特征?但是,“牡丹之爱,益乎众矣”,可“莲之爱,同予者何人?”从古至今,身处被私利和欲望包裹成一团的混沌尘世,不甘形为心役但又浮生无望的中国士人阶层之中,这种惊世骇俗的叩问不正是一种稀薄的、微弱的、仿佛从远古的深山里传来的空谷足音吗?这些象周敦颐一样敬慕莲花,愿有莲花一样高洁品行的人格追求的士大夫们早已成为一种遥远的绝响了。那日,不知是第多少次的和同学们共同学习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发现同样惊世骇俗的叩问还有北宋时的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可以说,这真是一种绝对的真诚和绝对的无私。但令范仲淹孤独和悲哀的却也正是“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这样的叩问和这样的悲叹,我们仿佛又一次谛听到了从远古的深山里传来的那种稀薄的、微弱的空谷足音。每至此,我和同学们总有一些莫名的激动和冲动——为这些古代士人们孤独无奈的人格追求和他们哀伤美丽的寂寞情怀而激动和冲动。我们在无限的激动和冲动里仿佛与千古同悲、异世共慨的周敦颐和范仲淹们共同成为一种遥远的绝响了。
上课铃又响了,琅琅的书声也响了起来:“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于是,在琅琅的书声中我已经完全融化到同学们之中再也没有我了。既而又觉得我和同学们都消失了,只有一些遥远的绝响在耳边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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