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树,那些树
作者:尔林兔| 时间:2005/3/18 22:38:42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316
早晨骑车上班时看见石榴花还在开着,我记得五月天里它们就在开放,当时还记起李商隐的一句诗: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据说因为石榴要到五月才开花,这之前只有等待,想是五月离那多情者太远,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到,渐渐地绝望了。谁曾想,石榴的花期如此之长,一旦开了,便断断续续,不能终了,如一种余音不绝的恋情。
王蒙说,没有一棵树不是美丽的。是啊,每一棵都有它自己的风格、风情。多年前,我生活的小城多泡桐,开花时倒不撩人,只隐隐有些药香,便是抬起头,看见了,也无几多感触,谁让那花开得那样平庸的,重重地坠在树梢,如一个脸庞扁平浓眉厚唇的糙丫头。要等到暮春时节,一两场雨经过,淡紫色的花苞落了满地,掺和着泥泞雨水横陈脚下,脚一抬便悠悠滚到边上去了,因为那花足够多又足够大,凋落就特别入眼入心,便是不曾妩媚过,可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残落,每每想起辛弃疾的词: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小院的门口还种了一棵槐树,一到春天,就开了满树的花,细碎而繁密,夜晚会被星光月光照得莹洁灿烂,就是从那时起,我学会了晚上仰头看花,看它们旋成一树一树的璀璨。那时也是读席慕容的年纪,看那首诗:《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这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变成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边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花朵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企盼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我总觉得诗里那棵树,就是一棵槐树,直到数年之后,来到这城市,看见玉兰,才觉得槐花过于细密,最为纯洁热情而又容易萎谢的,应该是玉兰才对。
张爱玲在文章里攻击过广玉兰,说没见过那样邋遢的花。玉兰却是干净而甜蜜的,如广玉兰脱胎换骨的漂亮表妹。这个城市栽种了许多的玉兰,每年初初绽放我就会留心到,还在我的版面上指给大伙看,生怕误了花期,白白辜负了它今季的殷勤。那几天,只要不特别紧,总会走着上班,“看一眼少一眼”,一种急迫的心醉。
那样好看的花,还是会落的,而我却不能如旧时文人,置一杯酒送春,是冯延巳吧,有一句词我是喜欢的: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倘若你必将离我而去,且让我流连这杯中之物,拼却一醉,拼尽这余生的念想。有点像新疆民歌《塔里木河》里的歌词:当你要离开我的时候,让我怎能不忧伤。
似乎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花树,有时记不住那城市的样子,倒是开得喧哗的花树代替了城市在我心中留影。比如杭州,第一次去,满城都是桃花,如火如荼,如绮云无尽堆积,绚烂到奢侈,奢侈到浪费,把春意闹得满满的,似乎除了春天,你心里什么也不能再放下。再去杭州是九月间,桃花已不再,城市的影子于是变得模糊,听说这次去得太不是时候,再过上一个月,桂花又开了,谁不知道,江南杭州是寻桂子的好地方呢,想像中该如桃花那样俯仰可拾,落了一肩还满,披一肩桂香离去的时候,沉静的桂树会不会代替桃花,印在我也已逐步安宁下来的心中?
还有长安,那座城里多槐树,一片片的槐树连缀起来,与我家院外单独的一株又有不同,它们连缀成一种意韵,古韵。雪也似的细碎花瓣,在微雨的淡秋天里静静地落,不紧不慢,荡荡悠悠,一场花瓣雨,仿佛从昨日下到今朝,能远溯到盛唐时候,到汉代,李家的将军出得长安,在浚稽山下听刀戈微叩、风雪低吟之际,一闭眼,会不会就是这细雪也似的花瓣,花瓣那边,心爱的女子撑伞而来,一把丝绸雨伞,只能挡一挡花瓣。
想自己种一棵树,却没有一个可种树的地方,在城市里,你可以随地丢饮料瓶包装纸,却没地方种一棵树。看王跃文的官场小说《朝夕之间》,里面有个很威严的市委书记把宿舍建在半山腰,种了许多观赏桃,暮春黄昏,桃花凄迷,无尽感伤,固然为了表现官场人物的另一面,偏偏让我这布衣百姓艳羡得紧,能有一座可以看见桃花的房子,绝对算做官的最大好处了。父母才买的房子有一个小院,假如在院中种一棵树有多好,不管是槐树、石榴树还是泡桐,只要它能长得枝繁叶茂,能陪我对书闲坐,听风听雨,一道度过自己的光阴,便是最好的友伴。可惜父母的小院只堆了许多杂物,那倒是他们过往岁月的纪念。
有一天突然想到,当我老了——那是很快的事啊,也就二十来年,二十来年之后,我就可以进入老年,那个时候,我能有一个可以种树的小院吗?屋前种桃,屋后种芭蕉,门口栽柳,春天来的时候,能抽出金黄的枝条,衬着粉墙黑檐,该有多好看。我就伴着这些树老去,就像王维那首诗:寄言一棵松,婆娑数株树。
就这么老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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