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那片诗意的心灵空间——《那树》赏读

作者:浙江省台州市路桥区峰江中学 陈忠文  时间:2010/5/25 22:59:07  来源:浙江章国华转发  人气:1316
  王鼎钧的《那树》选自人教版教材九年级下册,在作者命意或主旨上,有如下一些不同的解读:1、含蓄批判工业文明对人类带来的负面影响;2、呼唤生命价值的尊重与认同;3、思考现代文明发展与传统文化坚守的辩证关系;4、讽刺人类膨胀的物欲以及对精神家园的漠视。四种解读层次有着明显的不同,因而教学内容的选择自然就有较大的差异。当然我们还可以解读到人与自然,自然与发展,得到与失去之间的平衡问题,还可以解读到人定胜天,“无为”与 “有为”的和谐问题等。
  这些解读,不乏深刻,然而很多教师教过此文后,觉得教学过程总是很难入味,上完这一课后,留下的遗憾远比收获大得多。
  其实,这篇文章确实有难上之处,难在分析得低了,课堂会滑行在学生已知的层面,因为以《那树》为例,九年级的一般学生可能会读到这棵树不该砍伐,在进行城市建设时应该保护它,注重环保意识等,这是学生已有的解读水准。然而教学内容要拔高到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关系,或拔高到对生命价值的认同以及对物化社会批判的高度上,这对于九年级学生的生活体验又显得抽象了,再加上如果我们找不到合理的解读落脚点和教学切入口的话,教学很可能给学生扣上大帽子,所以有了这些深刻的解读却呈现不了理想的教学效果。
  其实,我们可以通过这棵树被砍倒的故事,来解读树被砍倒的寓言。文章读下来,我们觉得这棵树明显已经不是一棵现实之树了。文中的这棵树代表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有“实用价值”的世界。如“在夏天的太阳下挺着颈子急走的人,会像猎犬一样奔到树下,吸一口浓荫”,树曾带给人们实用的凉爽。树曾让下车的人在树下从容撑伞,说明这树又曾给人们带来休息的方便和实用。但立在那里的那树更是一个审美的精神世界。如“这树曾经引来了鸟叫,几丈外幼儿园里的孩子也在唱歌。”这树带给了人们快乐。夜晚情侣在黑暗的树下止步,这树带来了情人的浪漫。入夜,“毛毛细雨比猫步还轻,跌进树叶里汇成敲响路面的点点滴滴,泄漏了秘密,很湿、也很诗。”这树还带来了诗意的境界,树不仅是“快乐、浪漫、诗意”的象征,“当这一带还没有建造新式公寓之前,在陆上台风紧急警报声中,总有人到树干上漩涡形的洞里插一柱香呢!”这树更有一种精神的寄托,是一个信仰的世界。“当附近的树全被吹断,房屋也倒坍了不少,只有那棵树屹立不摇,而且据说,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掉下来。”这树还有神奇的灵性。不仅这样,这树还懂得蚂蚁对它依依惜别的报恩。多么有情有义的一棵树呀,这树的神奇不正寄寓着两个世界的和谐、理想、美好吗?
  但随着人们实用价值想法与做法的不断发展,树的生存空间在逐步地缩小。刚开始,“几丈以外的泥土下,还看出有树根的伏脉。”但后来,“柏油一里一里铺过来,高压线一千码一千码架过来,公寓楼房一排一排挨过来。所有原来在地面上自然生长的东西都被铲除,被连根拔起。”
  如果说,“几丈以外的泥土下,还看出有树根的伏脉。”这是树生存的基本空间,那当“树被一重又一重死鱼般的灰白色包围,连根须都被压路机辗进灰色之下,”时,那树的生存空间显然已经受到了严重的破坏,而最后树因“撞死了人,交通专家宣判那树要偿命”也就成了必然。其实,那个撞死的驾驶者是喝醉了以七十里的速度对准树干撞去的。砍树的理由显然是一个借口,是荒唐可笑的。树被砍伐的真正理由是人们为了扩大自己活动的空间,为了方便自己的生活,树砍掉以后有其他别的用处。正如文中所说,“伐树的工人什么也没听见,树缓缓倾斜时,他们只发现一件事:原来藏在叶底下的那盏路灯格外明亮,马路豁然开旷,像拓宽了几尺。”还有“那工头和工务局里的科员端详过计算过无数次。”甚至,清道妇来到树根,她看着“那一圈又一圈的风雨图”时,她“也只是在估计根有多大,能分裂多少斤木柴。”原先在树下从容撑伞的“有用”如今已经变得“没有用”了,原先带给人们凉爽的绿荫“在车轮扬起的滚滚黄尘里,在一片焦躁恼怒的喇叭声里”也不再有用处了。所以是饥蝗拥来的出租车,是人们无限扩大活动空间的欲望,使得树的空间不断缩小,甚至最后被砍掉,让它消失。
  与树相反,在一步步逼近树一直到砍倒树的过程中,人们却变得一步步残忍起来,无情无义起来,砍伐也被作者说成是一场屠杀。“电锯从树的踝骨咬下去,嚼碎,撒了一圈白森森的骨粉,那树仅仅在倒地时呻吟了一声。”“尸体的肢解和搬运连夜完成。”“两星期后,根被挖走了,人们割下这颗生满虬须的大头颅,刽子手贴近它做成陷阱,切段所有的静脉动脉。”
  随着树的砍倒,树带给人们的快乐、浪漫、诗意等也随之消失了。这一过程其实是人们对树实用价值考虑越来越多的过程。伴随这一过程,那树审美的价值却越来越淡化,诗意的空间也越来越小。树本来拥有两个完整而丰满的生存空间,他既有实用价值的空间,更有诗意审美的空间。但后来它在人们的眼中只有实用价值,当唯一的使用价值丧失时,树的生命也就逐渐萎缩灭绝了,丰盈的生命空间也逐渐丧失殆尽。
  所以,文中树的“人化”是伴随着人的“物化”展开叙述的。而树象征的“实用”与“审美”这两个世界不正是人类所需要的两个世界吗?所以那树更是人自己物化空间和精神空间的象征。
  从中,我们发现,随着现代社会发展的快节奏,树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人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大,但人们心灵的空间却越来越小。人们并没有因为外在空间的增大,心灵诗意的空间也随着增大。其实这正是以树写人。以人反观树,这不也正是在反观我们自己生命的状态吗?其实这场屠杀在砍倒一棵树时,人们也在渐渐地毁灭自己诗意的精神世界。我们不是也不能反对科技时代的进步,人类外在空间的发展扩大,但也许随着神七的升天,是不是那“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念故乡”的诗意悄悄地少了许多呢?
  那如何去善待和守护我们心灵诗意的空间?文中,上帝不能保住树的生存空间,他只是预言那树曾“绿在这里”,也曾“绿着生”,并且“绿着死”。然而,“死复绿”呢? 上帝没有回答,但他给了我们一种启示。文中最后一句说“现在,几千条断根压在一层石子一层沥青又一层柏油下闷死。”那树已经被闷死,我们那棵心灵之树呢,它生存的大地在哪里呢?怎么让这棵心灵之树“死复绿”呢?
  其实,文中一开始就说“那棵树立在那条路边上已经很久很久了。当那路还只是一条泥泞的小径时,它就立在那里;当路上驶过第一辆汽车之前,它就立在那里;当这一带只有稀稀落落几处老式平房时,它就立在那里。” 应该说,树本来是有自己生活的空间的,那是树的两个家园。人又何止不是这样呢?人本身不也是活在“物质”和“精神”这两个世界中的吗?但社会的急剧发展,使得人们的物质空间迅速地侵占了精神空间。    
  文中给了我们一种思考:精神生活真的没有实际用途,但我们却不能少。人之所以为人,需要生活在实用的物质的世界,功利的空间,但我们还需要生活在“没有用”,但具有审美意义的精神空间。但当现代文明踏过匆匆的脚步时,我们匆忙的脚步却丧失了越来越多的审美空间,多了越来越多实用的考虑。“你绿在这里,绿着生,绿着死,死复绿。”其实绿色的精神家园正象征了人本来就有诗意的心灵空间的,我们的精神家园也不是一开始就一片荒芜的。与其说诗意心灵空间在丧失,不如说它只是被我们生活中那些“有用的东西”遮蔽了。诗意空间的荒漠化不是因为别人侵占了我们的精神家园,而是我们物化的空间挤占了我们原本拥有的精神世界。正如即使树倒下了,他也还绿着。
  审美空间精神的与物化的功利空间是人同时不能缺少的。他们有统一和谐的一面,但他们又有排他对立的一面。多元价值观的当今社会,两个空间到底需要多少比例,是因人而异的,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时代,那“没有用”的空间能大一些,再大一些,或许我们会离诗意的栖息地更近一些。
  是呀,得到一些现实的便利和物质的享受时,我们精神家园的一些东西却悄悄地离我们越来越远。这使笔者想了很多很多:每天,我匆匆来到学校,匆匆吃完早餐,匆匆去早读,早读之后,匆匆批改作业,教育批评学生,晚上备好课后,又匆匆地回宿舍,整天好象就在匆忙中度过。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天,自己没有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空,那飘逸的白云在悠然地逛走;也不知有多少天,没有细心地让满山的绿色铺满疲倦的眼角。荷尔德林曾说:人诗意地栖居。那树已经不可挽回地倒下了,但愿我们那棵诗意的精神之树还依然屹立在我们的心里,吐露鲜活的嫩芽。
  可以说,笔者的解读也在谈论物质与精神世界的矛盾关系,但更是在谈实用与审美生存空间的选择问题。我们通过三个空间关系的细化解读,在文本解读落脚点与学生生命体验,甚至我们自己的生命体验之间架构起了理解的桥梁。
  笔者认为:一切解读都因真实地触及我们心灵真正的体验而使得语文课有感染人的教学价值和力量,从而真正把情感态度价值观的课程目标落实在具体的文本细读与教学处理中。
  附原文:(人教版九年级下册)
  那树
  王鼎均
  那棵树立在那条路边上已经很久很久了。当那路还只是一条泥泞的小径时,它就立在那里;当路上驶过第一辆汽车之前,它就立在那里;当这一带只有稀稀落落几处老式平房时,它就立在那里。
  那树有一点佝偻,露出老态,但是坚固稳定,树顶像刚炸开的焰火一样繁密。认识那棵树的人都说,有一年,台风连吹两天两夜,附近的树全被吹断,房屋也倒坍了不少,只有那棵树屹立不摇,而且据说,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掉下来。这真令人难以置信,可是,据说,当这一带还没有建造新式公寓之前,陆上台风紧急警报声中,总有人到树干上漩涡形的洞里插一柱香呢!
  那的确是一株坚固的大树,霉黑潮湿的皮层上,有隆起的筋和纵裂的纹,像生铁铸就的模样。几丈以外的泥土下,还看出有树根的伏脉。在夏天的太阳下挺着颈子急走的人,会像猎犬一样奔到树下,吸一口浓荫,仰脸看千掌千指托住阳光,看指缝间漏下来的碎汞。有时候,的确,连树叶也完全静止。
  于是鸟来了,鸟叫的时候,几丈外幼儿园里的孩子也在唱歌。
  于是情侣止步,夜晚,树下有更黑的黑暗,于是那树,那沉默的树,暗中伸展它的根,加大它所能荫庇的土地,一公分一公分的向外。
  但是,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别的东西延伸得更快,柏油一里一里铺过来,高压线一千码一千码架过来,公寓楼房一排一排挨过来。所有原来在地面上自然生长的东西都被铲除,被连根拔起。只有那树被一重又一重死鱼般的灰白色包围,连根须都被压路机辗进灰色之下,但树顶仍在雨后滴翠,经过速成的新建筑物衬托,绿得很深沉。公共汽车在树旁插下站牌,让下车的人好在树下从容撑伞。入夜,毛毛细雨比猫步还轻,跌进树叶里汇成敲响路面的点点滴滴,泄漏了秘密,很湿、也很诗。那树被工头和工务局里的科员端详过计算过无数次,任他依然绿着。
  出租车像饥蝗拥来。“为什么这儿有一棵树呢?”一个司机喃喃。“而且是这么老这么大的树。”乘客也喃喃。在车轮扬起的滚滚黄尘里,在一片焦躁恼怒的喇叭声里,那一片清荫不再有用处。公共汽车站搬了,搬进候车亭。水菓摊搬了,搬到行人能优闲的停住的地方。幼儿园也要搬,看何处能属于孩子。只有那树屹立不动,连一片叶也不落下。那一蓬蓬叶子照旧绿,绿得很问题。
  啊!啊,树是没有脚的。树是世袭的土著,是春泥的效死者。树离根根离土,树即毁灭。它们的传统是引颈受戮,即使是神话作家也不曾说森林逃亡。连一片叶也不逃走,无论风力多大。任凭头上已飘过十万朵云,地上叠过百万个脚印。任凭那在枝桠间跳远的鸟族已栖习过每一座青山。当幼苗长出来,当上帝伸手施洗,上帝曾说:“你绿在这里,绿着生,绿着死,死复绿。”啊!所以那树,冒死掩覆已失去的土地,作徒劳无功的贡献,在星空下仰望上帝。
  这天,一个喝醉了的驾驶者以七十哩的速度对准树干撞去。于是人死。于是交通专家宣判那树要偿命。于是这一天来了,电锯从树的踝骨咬下去,嚼碎,撒了一圈白森森的骨粉,那树仅仅在倒地时呻吟了一声。这次屠杀排在深夜进行,为了不影响马路上的交通。夜很静,像树的祖先时代,星临万户,天象庄严,可是树没有说什么,上帝也没有。一切预定,一切先有默契,不再多言。与树为邻的老太太偏说她听见老树叹气,一声又一声,像严重的气喘病。伐树的工人什么也没听见,树缓缓倾斜时,他们只发现一件事:原来藏在叶底下的那盏路灯格外明亮,马路豁然开旷,像拓宽了几尺。
  尸体的肢解和搬运连夜完成。早晨,行人只见地上也碎叶,叶上的每一平方公分仍绿。绿世界的残存者已不复存,它果然绿着生、绿着死。缓缓的,路面上染着旭辉;缓缓的,清道妇一路挥帚出现。她们戴着斗笠,包着手臂,是树的亲戚。扫到树根,她们围年轮站定,看着那一圈又一圈的风雨图,估计根有多大,能分裂多少斤木柴。一个说:昨天早晨,她扫过这条街,树仍在,住在树干里的蚂蚁大搬家,由树根到马路对面流成一条细细的黑河。她用作证的语气说,她从没见过那么多蚂蚁,那一定是一个蚂蚁国。她甚至说,有几个蚂蚁像苍蝇一般大。她一面说,一面用扫帚画出大移民的路线,汽车轮胎几次将队伍切成数段,但秩序豪不紊乱。对着几个睁大眼睛了的同伴,她表现了乡村女子特殊的丰富见闻。老树是通灵的,它预知被伐,将自己的灾祸告诉体内的寄居者。于是小而坚韧的民族决定远征,一如当初它们远征而来。每一个黑斗士离巢时先在树干上绕行一匝,表示了依依不舍。这是那个乡下来的清道妇说的。这就是落幕了,她们来参加了树的葬礼。
  两星期后,根被挖走了。为了割下这颗生满虬须的大头颅,刽子手贴近它做成陷阱,切段所有的静脉动脉。时间仍是在夜间,这一夜无星无月,黑得像一块仙草冰,他们带着利斧和美制的十字镐来,带工作灯来,人造的强光把举镐挥斧的影子投射在路面上,在公寓二楼的窗帘上,跳跃奔腾如巨无霸。汗水赶过了预算数,有人怀疑已死为朽之木还能顽抗。在陷阱未填平之前,车辆改道,几个以违规为乐的摩托车骑士跌进去,抬进医院。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日月光华,周道如砥,已无人知道有过这么一棵树,更没人知道几千条断根压在一层石子一层沥青又一层柏油下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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