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章的“飞白”艺术

作者:潘天正  时间:2005/9/27 12:14:18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2307

 

  谈到鲁迅文章的语言风格,人们常想到“如投枪、如匕首”。就其杂文内容深刻性而言,鲁迅对自己语言风格的概括可算恰如其分;但就其语言外在的艺术表现而言,并非都如“投枪、匕首”那样的直领要旨。
  就鲁迅的文章而言,即使时有大声的呐喊,时有无情的揭露和淋漓的斥责,但也并非处处是刀光剑影;对落后者由衷的呼唤,对悲哀者深沉的哀叹和对奋进者热情的颂赞,常看到的是鲁迅先生“句意婉转”“含而不露”的一面;出于表达的需要,鲁迅先生常常运用以虚衬实的语言,以达到“情到深处于无声”的艺术效果,这种语言风格,人们称之为“飞白”艺术。
  “飞白”本来是书法用语,指笔画中露出一丝丝的白地,表面看好像是一种缺憾,它却使书写显现苍劲浑朴的艺术效果,使作品增加情趣,丰富画面的视觉效果。文学作为艺术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有其相通的运用形式:描述或刻画形象时,运用“一丝丝的白地”的语言使人产生意味深长的美感;它常因作者情感、社会背景或人物性格表达的需要,比实际描述或直接抒情更能突出主题的要义,甚至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鲁迅的“飞白”式语言的运用,尤为频繁,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几方面的表达效果:
  能衬出更强烈的爱憎情感   某种程度上,情感是文学的生命,作为一个文学革命家,鲁迅的爱憎情感尤为鲜明,但在文学语言的表现上,鲁迅的“以笔为矛”并非都是直接的同情、恐吓或怒骂,正如他自己说过的“恐吓和怒骂决不是战斗”;但这决不是说鲁迅缺少“恐吓和怒骂”的斗争精神,相反,作者的革命豪情多是在 “飞白”的语言中,表达出更加强烈的爱憎。如《祝福》,文章对鲁四爷家中的摆设作了一番细致描写之后,突有一句“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两个似不相干的语言联在一起,留给读者一块空间和疑问:刚刚才来,为什么就要走呢?仔细对比分析,这何尝不是“我”对此环境的厌恶之情而无可奈何的选择呢?又如《为了忘却的记念》中,当作者得到柔石等被害的确切消息后,用了独立成段的“原来如此……”句,省略号留下一个“令人不解”的空白,细析剖来,这其中又凝结着作者多么浓烈的爱和强烈的恨!
  画龙点晴地揭示社会背景  一般说来,文章的社会背景多是直接描绘或间接衬托表现出来,深藏不露的背景似乎没有必要;但鲁迅的文章多因时代的特殊性,往往故意采用曲笔,常常起到一箭双雕的作用。如《<呐喊>自序》中,有段写朋友金心异寻他写作时的一句:“将手提的大皮夹放在破桌上,脱下长衫,对面坐下了,因为怕狗,似乎心房还在怦怦地跳动”。从上下文看,文章从未提到家中有“狗”,不免有些突然,这里给读者留下一个很大的想象空间。从文章所反映当时的社会环境描来看,如将其改为“怕人”或“怕猫”,其意蕴就全无;再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思考,这里的“狗”也许有实指,但更多的应是虚指——军阀反对派。可见这不是闲笔,而是点睛之笔。
  衬托人物复杂的性格   生活是复杂的,人物的性格当然也不会是简单的。所以文学在刻画人物的复杂个性时,一般是通过人物的言行、肖像、心理的多种描写来表现的,而鲁迅笔下的人物之所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除用此表达外,就是巧妙运用语言本身所具有的“空间”来揭示人物性格。在《祝福》中,鲁四老爷对祥林嫂被抢两次说过 “可恶,然而……”,尽管这里是鲁四老爷语言的直接描写,但由于语意空间很大,仍是文句理解中的难点,鲁四老爷“可恶”的什么呢?有可能可恶她夫家的抢亲的行为,有可能可恶这是侵犯了自己的利益,也有可能可恶卫婆子的两面三刀,“然而”她毕竟是夫家的人;封建卫道士的维护者、道貌岸然的本性,在“飞白”的语言中留给读者充分的想象空间。又如《为了忘却的纪念》写冯铿女士时,后面有一“她的体质是弱的,也并不美丽”结句,有些同学奇怪这句为何不插入前文段落中。这段独立,是抑是贬还是恶?只有填充此句的“空白”内容,改为“虽然她的体质是弱的,也并不美丽,但她的意志(精神)……”的句式时,其中的含意就迎刃而解,可见作者此句强调的并非是她的身体、相貌,而是她不易被人注意到的精神和毅力。作者不直接描写她的性格,一方面是对她了解不够,更重要的是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再有《阿Q正传》,第一章重笔写一个自高自大却又能自轻自贱的阿Q,末段突有一句“他睡着了”,看似闲着,又是神笔,一个愚蠢、麻木的小人物就这样地又过去了一天。
  此外,这种“飞白”艺术还可以节省笔墨并且使语意绵长。细细品味下列语句,可以深味其中的的效果:
  “孔乙己是一个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孔乙己》)
  “它虽然是狗,又很像猫,折中,公允,调和,平正之状可掬,……”(《论“费厄泼赖”应该缓刑》)
  “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 (《灯下漫笔》)
  “时间永是流失,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纪念刘合珍君》)
  可见,这些语句在表达上共同点很明显:即语意空间很大,表达形式言简意赅。
  纵观鲁迅的作品,愤怒时“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从觅小诗”,同情时“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如果说敢怒敢爱,是一个革命家的真实思想性格,那么“直露”中的“飞白”又体现了一个文学家的完美的语言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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