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延续的细节与夹叙夹议的语言——《万元先生》赏析
作者:刘海涛 时间:2006/10/27 22:35:07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745
这篇作品在艺术上的明显特征是,作者设定了反讽的叙述基调,人物的表面和人物的本质形成了一种错位,叙述者的叙述形成了一种反讽。表面上他认为自己非常了不起,课上得好,书编得好,还可以出国。但是我们知道,其实他课上得不好,书编得也不好,人还未出国,派头早就摆了起来。那么,在叙述的推进过程中,我们是如何知道人物的本质的呢?我们比作品中的人物要高明,看得很清楚他其实没有什么本事,是他自己认为自己很有本事。这一种表面的和实质的错位构成的反讽得力于作者很恰当地采用了夹叙夹议的手法。大家不要小看夹叙夹议,不要认为夹叙夹议在中学早就学过了,夹叙夹议这个叙述策略用得好与不好会造成绝不相同的叙述效果。在我们读到的这篇作品里,一方面,叙述人对周民的所有言行有非常具体和生动的叙述,我们特别看到作品的开头写他上课的情景,现在我们回读一下:他一走进教室的时候总是眼睛朝天漫不经心的学者风采。下面用的是比喻叙述,"他把教科书和讲义像堆破烂似的往讲台上一扔,然后就再也不向它们望上一眼,似乎望了一眼就有辱他的学问和才华似的"。这一段是概括叙述的策略,他总是这样的,讲了这一次情景就等于讲了他所有上课的情景。下面,概括叙述马上进入到描写了。描写是这样展开的:他在教室的前方迈着两条短腿踱来踱去,暗自陶醉在自己的讲课当中,他高兴的时候用粉笔乱涂乱抹,指甲擦得黑板吱吱地尖叫,还在做鬼脸的学生面前和蔼可亲地说:你听明白了么?这是具体描写,在这些具体描写中,一方面,作者突出地展示了人物在上课时的独特言行。他上课的特征与前面可逸先生、李宝德先生都不一样,这是周民与别人不可重复的上课特点。但一方面,叙述站在了人物之上,对人物的这些言行作了一些调侃式的议论。
当叙述了他的神态之后,叙述加了些议论:"恰恰相反,众人在他眼里反倒矮了一截,作为年轻的微积分专业助教,周民觉得自己的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并不是没有一点根据的。"这是叙述的议论。这种议论透露的叙述信息告诉我们:叙述人比作品中的人物要高明。他站在人物之上,对人物的这些言行作了一些带上叙述人的主面评价的议论。这样的议论作品里面非常多。"听周民的课有个特点,本来不明白的学生听了课以后还是不明白,本来明白的学生听了课以后也变得不明白了。不管你原先明白不明白,听完课出来全都成了糊涂蛋"。这是叙述人的一种议论,这样一种高于人物又超越人物的议论,构成了对人物性格和人物故事的比较全面的艺术提示。这样一种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形成了读者清楚、小说中人物不清楚的一种阅读反差,叙述人通过这样一种议论告诉读者,这个人物并不高明。但是,作品中的人物不知道,他反而认为自己很高明,于是就构成了这样的一种阅读反差。另外一面,这种议论又非常恰到好处地透露了叙述的幽默个性,使叙述人的语言也变成了具有审美价值的文本。
当我们在欣赏作家创造的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而且作家的叙述语言也会成为审美对象,如果我们觉得这个人讲故事非常地幽默、非常地机智,讲话很调皮,能让我们读了以后发出会心的微笑,那么,这种体现了叙述人个性的语言,就使得叙述人本身的形象也在作品中站立起来,这就是一种比较高明比较成熟的叙述。因此,不是所有的写作者都能创造出这样的写作情境的,而只有由体现了叙述人幽默、豁达、机智的个性化语言形成这种调皮的、读起来很有韵味的叙述人的语言,才能让我们心领神会地流露出阅读的微笑。我认为:到了这篇作品的时候,作者陈洁采用的叙述视角,已不再是第一篇《写作教授》里的"我",而是一个机智的有个性的第三人称的叙述者。这个第三人称叙述者用了一个主观介入性的叙述视角,而不是一种纯客观性的叙述视角。因为是介入性的,它就能够鲜明地体现出叙述人的个性,议论和评价都在叙述里面带出来了,人物形象和叙述人的语言共同构成了具有较高审美价值的文学文本。
[附:《万元先生》原文]
周民的个子在身材上是1.66米,在气质上绝对是1.88米。所以身处于数学系的芸芸众生之中,他懒洋洋地翘着鼻子,一点儿也不显得矮。恰恰相反,众人在他眼睛里,倒反而是矮了一截。作为年轻的微积分专业助教,周民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并不是没有一点根据的。所以数学系的学生们就把"感觉最良好先生"的桂冠赐给了他。
周民走进一年级三班的教室的时候,总是一派眼睛朝天、漫不经心的学者风采。他把教科书和讲义像堆破烂似地往讲台上一扔,然后就再也不朝它们望上一眼。似乎望了它们一眼,就有辱他的学问和才华似的。他在教室的前方迈着两条短腿踱来踱去,暗自陶醉在自己的讲课中。兴之所至,就在黑板上一阵激烈地乱涂乱抹,指甲擦着黑板的"吱吱"尖叫让人不堪忍受。有时候他会突然在某个正做鬼脸的学生前停下步子,和蔼可亲地问一声"听明白了么?"
听周民的课有一个特点,本来不明白的学生听了课以后还是不明白,本来明白的学生听了课以后也变得不明白了。所以学生们就把周民的课称为"糊涂加工场",不管你原先明白不明白,听完课出来全都成了糊涂蛋。
系主任不是糊涂蛋。所以在学期结束的时候,他对周民说,这样的基础课,你下个学期就不要再上了吧(意思是上基础课太委屈他了)。系主任说,编教材怎么样?我们多么缺乏一本高质量的教材啊!周民当时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说,看样子也只有我来编了。
周民一编书,他的夫人就激动得简直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好了。打从谈朋友的时候起,她就对他满心的崇拜和敬佩。"我们周先生在写书",她敲开邻居家的门,压低嗓音说,"请把录音机的音量开小一点好么?""我们周先生在写书",她在吵吵嚷嚷的菜场上对售货员理直气壮地喊,"这一块猪肝你一定要卖给我!"售货员对她笑笑说:"你们先生写书管我妈的屁事!"
很多日子过去了,但见周民捧着一堆堆的书在图书馆的走廊上和教学楼的大厅里匆匆而过。碰到朋友了,就停下来,苦笑着说太忙了,实在是太忙了。"系主任缠着我要我编教材,不编不行啊。组里其他的老师,你是知道的,肚里就那么点东西。"朋友就说:"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周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随随便便地、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可我手头上正在写部专著。真是要命,一点儿时间也没有,而出版社又没完没了地催。"朋友就假装大吃一惊地问:"真的么?真是要出专著了么?"周民就灰心丧气地叹息一声道:"据说这本书的出版将引起整个数学界的大地震。""但是我已经阻止了这一说法。"周民谦虚诚恳地又说。
寒假结束的时候,周民交给系主任洋洋十万言的一叠手稿。系主任看完以后,一言不发地塞到了书柜的最下面一层。数学界的大地震自然连影子也没有。倒是周民本人一天天地被夫人调养得脑满肠肥,发福起来。
这时候系里来了一个援外名额,是援助非洲一个名叫冈比拉的国家。系领导排来排去排不出人来,而周民又恰恰闲散着,就把名额给了他。想来冈比拉教育水平低下,周民去教教函数、方程总不成问题。
周民人还没出洋,派头却早早地出了洋。蓄着一把大胡子,穿上了胡里花哨的格子西装。跟人讲起话来,常常恰到好处地嵌上几个法语单词。令人迷惑的是,他句子里的法语单词中国腔十足,而汉语单词又法国腔十足。弄到后来法国人和中国人都有点不知所云了。倒是他的那种满腹经纶却又百无聊赖的风度,的确是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认识他的人猛一见他,还以为是见到了冈比拉总统本人呢。
周民回来时一下子阔了起来。他成了数学系惟一的一位万元先生。
这几天他正在埋头书写破格提升为副教授的申请书。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再也不能容忍不学无术之辈占据教授、副教授的职位了!
人们说,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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