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下的失落——读张绍民《从前的灯光》

作者:唐韧  时间:2006/12/26 7:22:52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1718
  2005年“全球通”短信文学大赛“金拇指奖”的一等奖,便是下面附的这首诗。作者张绍民是一位普通北京市民,不知在什么状态下(至少不是在煤油灯光中),用拇指点出了这样一首好诗,对于只会用手机观看笑话甚至黄段子的人应该有重大启示。值得一提的是该奖的评委档次不马虎,高度评价《从前的灯光》的人们是:方方、李锐、迟子建、陈村、周国平、韩少功、蒋子丹。 
  《灯光》何以拔得“金拇指”的头筹?对校园作者有那些启示?不,说“启示”轻了,应该说“警醒意义”。 
  本人是某刊物习作园地的编辑,经常抱着大把校园文学社的油印、铅印刊物和来稿回家,对当今校园诗歌很有发言权。不怕孩子们心寒地说,每个月看到的几百首诗中选出两三首我们这个刊物能用的中级质量的诗都不是很容易。看到《灯光》,在心里一比,就颇觉有话说。 
  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校园诗不朴素。朴素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仅是用词造句的风格问题,朴素首先是感情的真挚。现在的多数校园诗,不仅句子是模仿来的,感情也是模仿来的,你“放飞青春”,我“放飞怀念”;你“站成”一堵墙,他“站成”一棵树;你听见“开花的声音”,他听见“发芽的声音”,不知道这种说法原是一次性使用的,如今已经被用得疲惫不堪,和不“放飞”、不“站成”、没“声音”一个效果了。除了那些不读诗歌的冬烘语文先生还会傻呼呼地击节赞叹,谁读着都会味同嚼蜡。而《灯光》呢,“吹灯”“点灯”就老老实实地吹、点,决不在这些没用的地方搞花样。
  诗歌是抒情文体,决定其好孬的重大标准,是所抒的情的质量。这首诗的情感核心,是对艰苦年代的怀念(也可以叫“怀旧”),写这种怀念的作品不是没有,用煤油灯光做意象载体的却少,用煤油灯的吹灭与点燃、一盏和两盏来写的,没有。完全是自己的体验,不经过的人累死都想不出来。主要意象“灯光”,有一个定语“从前的”,这个定语是点睛的,暗示诗写在灯光易得,亮度百倍于煤油灯的今天。煤油灯的灯光又暗又晃又味,本乏善可陈,但现在这个“灯光”已经不是单纯的灯光,它被注入了贫寒年代的人情,顿时今非昔比,身价百倍,成为明亮而温暖“人情”的对应物。
  这个身在白炽灯下怀念煤油灯年代的感情,如果写得不真,就是矫情和滑稽。校园诗人虽然写不出这个,但是至少可以写出自己感受到的、别人没感受到的其他感情吧?就是写亲情、师生情,总有自己感受到的那个时刻那个载体吧,为什么要去“克隆”一个“背影”,或一张画错血管位置的作业呢?克隆来的感情和体验,再像也是“人家的孩子”。 

  第二句话,是校园诗人可能还不懂也要借助结构之力。有的人可能以为诗歌思维本是一种跳跃的思维,结构是论文的事,是误解。《灯光》的第一节写对己,第二节写待人,对己小气而待人慷慨。为什么?淳朴的人情。只有在第一节的基础上才写得出娘“待人”的热诚:自己点一盏而不舍得,待人却舍得加倍,(在当时人感觉中)亮如白昼。第一节写物质贫困的程度,而第二节来一个强烈的对比,写“人情”的富裕:“屋里堆满了光的积雪”!也暗示出在白炽灯下反而没有这样的“积雪”了。
  这和第一节的“话语明亮”又构成一个呼应,暗示在白炽灯下的“话语”因为物质的丰富,反而可能不那么“明亮”了!或者说,恰因环境不明亮,话语才更明亮,进一步想想那明亮的内容,可能正是对点白炽灯的今天的信念?这并不是对物质满足的今天的贬低,而是对当时那种信念或希望的感动。就像在战争苦难中的人思念和平,坚信会有和平,是“话语明亮”,到真的和平了,回想当初的思念和坚信,反而比身处和平中的感觉还感动人。以学生生活来说,人已经在家的感受,有时觉得比在学校和同学诉说父母之爱(“话语明亮”)时的感受,反觉平淡。这是常见的心态,只是一般人不去洞察而已。一探究这心理,就在简单中读出生活的故事。 

  第三句话,是校园诗人在语言美和功力还要加把劲。校园诗也锤炼语言,但颇像小孩学话,学会一种说法,爱之不已,重复不已,把自己对这种说法的感动当作作品感人的本钱,这是误解了诗语言的锤炼。好的诗,其中的好语言往往只有几句,就像画人的胡子,不能像画眼睛那么细致,必须模糊一些,人物才有神气,眉毛胡子全都一根一根细画,虽然也下力画了眼睛,人物的神气仍然不免埋没。如果每一个句子都用通感或比拟,不但因为功力不逮,不能句句独创而落俗套,而且最重要的地方也被淹没掉了。
  为什么《红楼梦》里贾母鬓边戴一朵红菊花好看,而刘姥姥五颜六色戴满头菊花反而自嘲为“老妖精”呢?这首诗用得妙的词语并不算多,但是一个顶几个用,比如“招待”,本来普通之至,但是是用灯光“招待”,与“好吃的”对应,就不普通了。“黑夜”“回了家”,也是这样,用在本来不用的地方,最普通的词语都精神抖擞起来了。
  语言锤炼的另一个问题是化用。这首诗中,同学们最赞赏的一句可能是“屋里堆满了光的积雪”那句,搜索一下记忆,会发现这是从古诗中“化”来的,与“疑是地上霜”有某种亲缘关系。但是这不是一般的化用,这不一般不仅表现在“霜”变成了“雪”,雪又“堆满”,不像霜薄薄一层,而且特别表现在用寒冷的积雪形容温暖厚实的人情,是相反相成的。可知比喻不是光因其“似”动人,因其“不似”也可以动人,这大概是一种“反喻”,暗合着辨证法的规律。 
    
  从《灯光》可知,写好诗需要情感、体验的真诚,需要对诗歌整体结构有充分理解,需要语言功力的淬炼,不是靠着几个贫血的词句就能组合成诗的,所以前面用“警醒”形容这种反思的力度。 
  
  [附原作] 
  从前的灯光
     张绍民
  吹灭灯
  黑暗就回了家
  许多夜里
  我们灭灯聊天
  节约煤油
  话语明亮
  那天来客
  深冬的黑夜
  娘点亮两盏煤油灯
  灯光亮出了白天
  屋里堆满了光的积雪
  没有好吃的
  娘用灯光
  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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