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河尽头是故乡——读余光中的《春天,遂想起》

作者:佚名  时间:2008/11/11 11:14:02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3310
  梦的特点就是穿越时空,能不受任何限制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情感,弗洛伊德、荣格等心理学大师都曾论述过文学创作与梦的关系。在这里,我们不是探讨创作心理学,只是想借助梦境之美来品读余光中写于1962年4月29日的诗作——《春天,遂想起》。
  通过《每周一读》(市教科所编2006年卷)中刊载的姜岱尧老师的解说,我们了解了余光中的经历:祖籍福建,生于南京,抗战期间随父母辗转于江苏、安徽、上海、重庆,1949年到香港,1950年赴台湾,1958年留学美国,此后便在美国、香港、台湾三地往返教书,直到1985年才回台湾定居。1995年余先生与中国海洋大学师生畅谈《乡愁》,并现场“续写”《乡愁》结尾,更成为一段文学佳话。
  可以说,他用生命历程抒写了含泪的乡愁,哀而不伤,吟唱着穿越时空的亘古的思乡歌谣,成为二十世纪中国大陆和台湾这一特定时空中的歌者,从心灵深处流出一支支动人的歌。
  一首好诗处处是完美的。也可能是源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我觉得《春天,遂想起》从标题就引领人进入对烟花三月、柳絮漫天、天街小雨的遐思,每一行诗都能搅动起久经文化浸润的千年的涟漪。它也写了乡愁,但比《乡愁》更有一种生活的情味。
  全诗以特定的时间“我”的年龄——童年、成年、现在——人生的三个不同阶段将诗节串联,用特定的地域意象“江南”勾连出全诗的空间结构,而把现实时空——春天和基隆港,作为遐想的起点、终点,这样就固定住想象的基点,诗人便可以任意穿梭于梦境的时空而不破坏诗歌的整体的有机结构。于是,杜牧、苏小小、范蠡西施、乾隆下江南,基隆、松山、太湖、柳堤、杏花村、圆通寺,采莲、采菱在其间的表妹,呼唤我的母亲……纵横千年,众多的古典意象的迭加,流露了一个痴情游子的情怀。
  我们可以把这首诗当作三个连续的场景“入梦——梦酣——梦醒”的过程来解读。
  入梦:人文荟萃、物华天宝的历史的江南。
  穿越基隆港,诗人在烟柳纷纷的嫩绿中一下成为9岁的男孩。“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唐诗里的江南,没有比这首更脍炙人口的了。采桑叶,捉蜻蜓,是童年的游戏,也许诗人和白居易、杜牧,还有名闻遐迩的苏小小在梦境中一起游戏。水是那样的清碧,水是情,是愁,是做成女人的原材料,是浪漫的爱情的见证,江南是多水的江南。江南的湖中有莲,有菱,有蟹,所以,战争在这里仅成了小插曲:
  “……多湖的江南/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那场战争是够美的)/逃了西施/失踪了范蠡/失踪在酒旗招展的/(从松山飞到三个小时就到的)/乾隆皇帝的江南”
  灰飞烟灭的杀戮在关于故乡的记忆里也变得如此唯美,呵,浪漫的孩童一样的诗心可以化解多少恩怨!
  梦酣:摇曳多姿、柔美多情的人生的江南。
  第二节诗的情绪变化极大,从多情女孩的缠绵情愁,到忽忆丧母的痛彻心腑,从淡淡喜悦到愁肠哀转,梦境由快乐始,却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的呼唤声中惊醒。
  “……走过柳堤,那许多表妹/就那么任伊老了/任伊老了,在江南”
  遍地垂柳的江南,曾有那么多美丽多情的女孩。刚刚无不遗憾地叹息“我只能娶其中一朵”,转瞬间,她们就老了,嫁为人妻,整日得为柴米油盐、家计营生操心,无瑕再去陪“我”采莲、采菱……故地重游,人事已非,早已消失了“人面桃花相应红”的风景。毕竟不年轻了,诗人在叙述恋爱故事时,笔墨节省,不曾有“五陵年少挣缠头”的风流泼辣,更多的是落寞,以及散在无限惆怅中对人生终极归宿的寻觅和深刻理解。正是由于这份寻觅和理解,让他不禁想到曾经也是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子的母亲,作为一个女人的母亲。
  在这里,诗人关注的早已不是某个女性,而是一种有归宿感的温暖。心理学家认为,心理不满足的人寻寻觅觅到最后,他想寻找的其实就是母亲。我的理解是,那是一种安全感,一种不为世间任何外在东西影响的完全的接纳,一种深层的灵魂的归属感。也许只有在母亲的子宫里才曾经感受到的浑然的忘我的自在。对于余光中来说,母亲就是故乡。
  “……(借问酒家何处)/何处有我的母亲/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的母亲/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
  诗人借助复活节的谐音,含蓄地唱出心中的悲恸:母亲逝去了,哪里还有故乡?极度哀伤时发生了心理位移,诗人分明听到亲爱的母亲从圆通寺中发出的呼唤,也许他想借助佛教的轮回之说希冀母亲在另一个世界仍给予他绵长恒久的爱,一个精神的家园……
  这节诗中的出人意料之笔有二:一是由表妹的不在想到杏花村,二是寻酒家之时,一下转到悼亡母亲的话题。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大概这就是妙笔吧。
  梦醒:永远逝去、魂萦梦牵的故乡的江南
  在最后一节诗中,诗人终于把母亲的呼喊变为故乡的召唤。“南朝三百八十四,多少楼台烟雨中”,“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些耳熟能详的诗情画意,全被诗人化到诗中:
  “喊我,在海峡这边/喊我,在海峡那边/喊,在江南,在江南/多寺的江南,多亭的/江南,多风筝的/江南啊,钟声里/的江南/(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多燕子的江南”
  总共十行诗,轻柔中却是肝肠寸断。母亲的呼唤已使诗人惊梦,梦醒时分,知道自己打湿了的枕上是一汪海峡的深水。母亲在两地呼喊,本来海峡两岸应是一家,如今的江南,却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母亲,只能在想象中思念。
  这里,诗人用复沓的节奏,连用七个“江南”,突出一种呼喊的效果,似乎是诗人在心底用尽力气在回应母亲的呼唤,直抒胸臆,将一腔不能抒尽的家国情愁渲露。连用三个“想”,中间又用破折号表达内心极度的渴望,非常经济地渲染了心愿不能达成的悲剧效果。这节诗篇末点题,欲哭无泪,悲怆苍凉,读来却不声嘶力竭,仍是柔美多姿。意象纷至沓来,留下满口余香。一腔家国愁怨唱得这般如泣如诉,美景迭起,不是长期在古典文学宝库中浸润,不是深谙千年古国文化传统的精髓,焉能如臻化境。
  故乡,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也许人间只是我们暂居的家园,无论身在何处,我们总在寻找精神的故乡。“一切过去了的,都会变成亲切的怀恋”,人的记忆自身就具有筛选功能,那些快乐的事,比较容易记住,这可能就是在告诉我们,人应该快乐的生活。我们如此寻求快乐,也许正是因为我们的生活不快乐。我想说,正因为我们心中珍藏着乡愁,珍藏着对母亲的思念,所以,才更努力的去寻找故乡,无限地接近,这就是幸福。读着余先生的诗作,我感觉着生活的幸福。
  因为幸福的人一定快乐,但快乐的人却不一定幸福。当然,这是另外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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