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退隐中坚守 在坚守中凝望——也谈《归去来兮辞》

作者:河北省三河市第三中学 彭丹俊  时间:2009/3/8 22:55:44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1019
   提起五柳先生的大作《归去来兮辞》,可谓无人不知。世人皆谓此文写得潇洒淡远,多赞其人之高洁脱俗,独不见其当年徘徊两端难取难舍之苦衷乎?世人皆谓此文是诗人公然与统治者决裂的政治宣言,独不见其欲说还休的自责自慰吗?
  想来陶公也算名门之后,且少有大志,难道早岁大济苍生的理想那么容易淡忘?或许,对曾祖的怀念对外祖父的仰慕一生都挥之不去,思之喟然。生逢晋宋易代之际,又是一个“少无适俗韵”的性情中人,怎么可能如鱼得水?桓玄、刘裕之辈,怎么会欣赏一个理想国的诗人?
  自老夫子一降,学而优则仕就成了无数读书人的梦想。且不说有多少人学而优,就算是优了,你想仕就仕?常听人说什么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倒不如直截了当点,不就是台上的老爷不买你的账吗?都说老夫子是什么万世师表、千古圣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也不想想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凭什么买你一个古人的账啊?还不是您老人家要复什么周礼,企图在人间建立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级分明的所谓盛世,还要天下人拼命读书、效忠君父吗?您的号召力无人能敌,你的蛊惑性谁与争锋?
  十三年间,陶渊明三辞三仕,时官时隐,不能及早顺应本心告别官场,想来除了自己所谓的“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之类的生计类原因之外,恐怕还是跟打小受的“学而优则仕”、“达则兼济天下”之类的教诲不无关系吧?数千年来,多少读书人口口声声要与黑暗腐朽的统治者决裂,为什么还是眼巴巴泪汪汪地仰望着台上的家伙,不是他们口是心非道貌岸然,恐怕主要还是灵魂深处的那几丝连自己都尚未觉察的欲以效忠求功名的潜意识在作祟吧?
  岁月给人理想的同时,也给人以绝望。多年的经历,长久的体察,陶渊明终于看清了世事,发出“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的感叹。这是一声绝望之音,更是一声希望之音。人生天地间,自有其位。灯红酒绿,熙熙攘攘,迷了眼,迷了心,只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岂不知白骨将生大厦早已呼喇喇。
  社会成就了人,也毁灭了人。佛家所谓,人人皆可成佛,放下一切即得圆满。为什么恶人遍地?迷失本性使之然也。在功名利禄、美色玉食的诱惑之下,许多人渐离本真,渐失人性,貌似功成名就万人敬仰,实则行尸走肉可悲可叹。陶渊明终于认识到,多年以来,一切惆怅而独悲都源于自以心为形役,为了肉身自弃本心,为了口腹之欲而抛却了本心与尊严。而今的官老爷有几个不是如此呢?可谁又承认了呢?所以,陶公自恕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迷失自我不打紧,庆幸的是终于能够自省,要紧的是勇于弥补。我甚至以为,即便是临终前一刻顿悟,也是幸福的。
  在身于心的二难之中矛盾着斗争着,历经十数年煎熬,性本爱丘山的陶渊明终于认清了社会的险恶,经过一番艰苦的思想斗争,毅然而决然地脱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皂罗袍,布衣葛巾回田园,踏上了自己心中的光明路,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本真。他以放弃五斗米为代价,从上天手中换得追寻本真的机会,原本无奈,实属庆幸。在身与心之间,不是谁都有选择的机会,不是谁最终都能做出令自己满意的选择。上天的所谓神威,主要源于其不可琢磨,不可辩驳,在它面前,卑贱的人类似乎除了接受别无选择。然而陶渊明面对习惯以人间神自居的当权者公然说不。
  手捧东篱菊,遥望悠悠南山,智慧之眼顿开,前世今生即刻了然于胸,于是,他感慨道,“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饮酒自遣、涉园成趣、观景忘返、西畴挥锄、东皋舒啸、弹琴赋诗,这一切只是归隐的生活一部分。诗人也要吃饭,现实终归无法逃避,田园之中不全是诗意。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尚可勉强度日;一场大火,几次荒年,诗人如何填饱肚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怎能解决温饱?接受接济、乞讨哀求,岂是靖节先生的作为?善良的诗人在退隐中坚守理想与志节,在坚守中凝望理想人生的高度,最终以其贫病交加困顿而终的悲凉结局谱写了一曲人间高歌,书写出一个名垂青史的大大的人字。
  那一声“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惊天动地,实则无异于对不可一世的当权者的响亮一掌!然而,在千年之后的今天,我还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就那样公然与当权者决裂,不给人间神面子,竟然平安无事,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现在,只要觉得自己的所谓权威受到冒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也能大显神威,整得你求生不得欲死不能。千百年来,中国之所以有那么多奴才,不能全怪百姓无耻可气,更多的只能归罪于掌权者及其党羽走狗的得志猖狂滥发淫威。或许是陶渊明人微言轻,太不起眼;或许是时属乱世,杂事丛生,当权者未及关注吧?总而言之,阴差阳错,上天终于还是给了诗人一次回归本真的机会。看来,诗人所谓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也绝非妄想。
  倘若说诗人的前半生是以曾祖父为榜样,后半生则是以外祖父为偶像。事实上,诗人不仅超越了他们,而且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来者寥寥的高度。从此,文如其人人如其文不再是传说,文与人皆归本真,质而实绮,似癯实腴之赞确无半点夸饰。千年之后,我们怀着万分虔诚仰望陶渊明,难道不是在仰望造物主赐予我们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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