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8900字。《红楼梦》中的花格与人格
□蒙良杰 徐旭平
《红楼梦》出示给读者的是一个女性的世界,与《金瓶梅》里那个男性强权奴役下丑恶不堪的女性世界不一样的是,《红楼梦》里最典型的几个人物都是有着独特的禀赋和优秀的才能、可亲可敬的:贾母、王熙凤、宝钗、黛玉、湘云、探春、晴雯。由于在本性上她们还没有像潘金莲、李瓶儿那样被严重扭曲,被彻底工具化,所以能够放射出灿烂的光彩,让宝玉奉之为引导自己灵魂上升的女神。至于宝玉,他也已经完全不是西门庆式的、薛蟠式的情欲顽主,不再是女性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和征服者、占有者,而是一个虔诚的神瑛侍者。何况大观园原本就是由人间的妃子在暗中守护着的一片纯净的精神家园。女娲补天时虽然遗弃了他,却由元妃这位人间的女神来保护他那片精神上的净土和情感上的伊甸园,这也许是曹雪芹特意的安排。有论者认为宝玉乃众芳之冠,说明了他的本性不是石性,而是花性,他缺乏一般意义上的阳刚之气,多有阴柔之美,是让人亲近的情种和情痴。
女人如花,这是古今中外文学家形容女性容貌之美的最佳比喻。正如大自然因为有了五彩缤纷的鲜花而显得美丽可爱一样,人生因为有了女性的仁慈、善良、博大和美丽而显得有了追求的终极价值和意义。西方的文学家大都把女性理想化、神圣化,视之为引导自己精神和灵魂上升的偶像加以顶礼膜拜。中国则恰恰相反,从周秦以降就不断地把女性妖魔化、祸水化、尤物化,视之为使人堕落的根源。并从周代开始就形成了男尊女卑、男重女轻的纲常伦理传统。直到曹雪芹才彻底地颠覆了这一陈腐的思想和观念。用宝玉话说就是: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一见女儿就清爽,一见男儿就觉得浊气逼人。其实,在古代大量的咏物诗词里,早已经把各种花拟人化、人格化了,并在花上寄托了作者(主要是男性作者)的情操、人格、理想。这就使得花不仅具有了外形之美,更有了内在的特定的某种人之“格”。“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风一家”,“寒”就不仅仅是松竹梅的,更是士大夫高尚的气节。《离骚》里屈原首创的“香草美人”象征体系,也是如此。《红楼梦》是一部群芳谱,与《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个“群雄”不一样的是,它写了金陵的一百零八个“群雌”,而她们杰出的才情和高尚的人格力量丝毫不亚于《水浒传》里的那些绿林好汉。《水浒传》是狮子的刚强和老虎的残忍的世界,是雄性的张扬;而《红楼梦》是落花和流水的世界,是对女性内在精神世界之美的一次大发现和大赞扬,以及对她们的毁灭唱出的一曲大悲歌。全书由赞花到葬花,由花开到花谢,始终是以流水相伴,以无奈和感伤为基调的。这些不同姓名的“花”,如果要认识她们内在的精神世界,笔者认为不妨以“花格”去观她们的人格,或许能更准确地把握她们独特的气质、神韵、风骨。这里所说的“花格”,是指前人从花的外形和植物的自然属性中挖掘出来的某种内在的品格,人格即人在一定的生活环境、家庭和社会中表现出来的独特的言行、思想和风采。“格”应该是具有格调、情调、精神、气质这些内容。
花之“格”是人赋予它们的,纯粹是为了情感的寄托和审美心理的满足需要。人之格却是主要由后天养成的,它构成了一个人有别于他人的独特的一种魅力、情操、思想。
本文试图以前代的咏物诗词和《红楼梦》里“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中曹雪芹对主要的几个女性的花格的准确定位为依据,去探讨作者是如何把花格与人格水乳般地交融在一起,把花之“形”和人之“神”天衣无缝地定格到某一特殊人物身上,从而使读者不仅可以想象其“形”,更能余味无穷地去品评其“神”。这无疑是曹雪芹天才的创造,前无古人,达到了形神皆备,表里如一、余味无穷的艺术效果,从而具有了代表某一类人的永恒的经典意义。
一、牡丹格的薛宝钗
对宝钗其人,当今一般都多有贬斥之意,笔者认为曹雪芹对书中所有的女性都是赞美、同情、热爱的。为“千红一哭”、为“万艳同悲”是他最初始的创作目的。说宝钗有野心、工于心计,那仅仅是男人们的霸权话语,因为这不符合他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要求。在笔者眼中,宝钗实在是一枝国色天香的牡丹花,雍容华贵、富丽典雅、宽容大方、娇艳动人是她的最动人的“花格”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