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振:从语文高考变革看课外阅读的趋势

作者:孙绍振  时间:2007/10/11 18:13:26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704
  虽然这样的书目有所不足,但是,并不是无所作为的理由。有书目,毕竟比没有书目是一种进步,一个前进的台阶。但是,令人不安的是,就是这样并不全面的阅读要求,在中学语文教学实践中,竟然基本落空。高考竞争形势的恶化,高考试卷偏狭到与这个书目毫无关系,就会使得书目变成一纸空文。现实的情况是,不要说学生,就是语文教师,也有很大一部分尚未完全涉猎,甚至也不想在最短期间弥补。阅读这一类的经典,是看“闲书”,在许多家长和教师看来,天经地义。
  事情明摆着,课外经典阅读,与升学考试的评估,在默默地抗衡。
  警惕课外阅读陷入另一种应试
  现在课外阅读与升学考试挂钩,是落实素质教育的一个可操作办法,但是,应试迅速使阅读发生某种“异化”。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僵持后,福建省于2007年,对高考(和初考)语文试卷的题型作出调整,将《课程标准》推荐的经典名著列入考试范围,分值为二十分。此项改革的宣示,仅在考试前半年,当然引起一阵惊慌,但很快得到理解。课外阅读与升学考试挂钩,这是落实素质教育的一个可操作办法。高考指挥棒,这只看得见的手,灵验无比,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阅读经典的热潮迅速掀起,长期积压的经典名著一销而空。这才是第一年,估计积以时日,到明年、后年,当有更大的改观。
      但是,从根本上说,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早些时候,北京大学温儒敏教授就说过:“中学语文课本来应该是能养成阅读兴趣的,人文的、感性的、审美的内容,都会在个性化的阅读中唤起灵性和兴味;但如果只是瞄准高考,纯粹是应试的技能性的培训,甚至连课外阅读也全都纳入考试的目标,那就容易扼杀了兴趣。”“应付考试的带‘匠气’的书读多了,还可能会坏了口味”。事实也正是如此,应试迅速使阅读发生某种“异化”,最为明显的是,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福建就出现了好几种的《文学名著阅读指要》,完全按应试的模式,将名著转化为题型,分别以“情节”“主题”“人物”“艺术”“问答”“精彩”(片断)设置题型,而且附有答案。十部经典名著,篇幅浩瀚的数百万字,瞬间变成十多万字的小本子,应考的捷径尽在其中。商业化和应试合谋,效率如此之高,相形之下,改革显得非常脆弱,时时有异化之危险。也许,这一切令人伤感,但是,这又是不能不面对的现实,在中国,任何教学改革都不可能是理想化的,最大的不理想,就是高考的恢恢天网。也许正是看到这一点,温儒敏教授提出:“最好还是要兼顾,除了‘为高考而读书’,适当保留一点自由阅读的空间,让自己的爱好与潜力在更加个性化的相对宽松自由的阅读中发展。反过来,人文素质高了,也是有利于考试拿到好成绩的。”他提出,“还是不能只为考试而读书,暑假阅读应当自由一些,为自己松松‘绑’”。
  应试与素质也可互相渗透
  应试和素质的矛盾不是绝对的,存在着融合的可能。首先,其智性的理解力和审美的感受力可大大提升。
  这说法当然不够理想,不够过瘾,但,不得不承认,第一,“应试教育还不可能完全取消”,第二,“人文素质高了,也是有利于考试拿到好成绩的。”应试和素质的矛盾不是绝对的,存在着妥协的可能。这是现实的规律所在。无视规律,就可能变成欺人的空谈。实际上,应试和素质也有互相渗透的一面,应试的能力,本身不也就是能力吗?在最广泛的意义上,也是一种素质,包括心理素质和随机应变和灵活应用的素质。
  当然,也应该看到,这个素质,是低层次的,与创造性的素质还有相当的距离。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把低层次的素质转化为高层次的。应该扪心自问的是,在这方面,我们做了多少呢?在培养青少年超越高考,发挥潜在能量,向高层次方面发展,我们拿出了多少东西呢?责备是容易的,实践则难得多。
  难在哪里呢?除了前面已经说过的以外,还有一难,那就是,并不是所有的经典名著都有天然的吸引力。相反,今天孩子对古典文化的陌生感和疏离感,陈旧的意识形态有时也成为感悟的障碍。如《西游记》中的佛家“心猿意马”的观念和神怪妖魔的纷繁和重复,《三国演义》《水浒传》的“忠”和“义”的王朝正统的僵化准则,还有,人物出场时用作静态描写的、繁复的赋体语言,都是阅读的累赘。这些都是云雾,不拨开就不能解放潜在的感染力。除此之外,只有审美解读达到有效深刻的程度,才能让青少年产生强烈的兴趣,使之陶醉。这样的工作,对于学者来说,无疑带有草根性质,往往被视为“小儿科”,但是,我们的前辈已经做过了开拓性的工作。建国前,开明书店出过一套“洁本”经典长篇小说。茅盾改写《红楼梦》,周振甫改写《三国演义》,宋云彬改写《水浒传》,并没有产生杀鸡焉用牛刀之感。当然,建国以后,也有些学者深入到这个领域,对于经典文本进行微观解读。但是,直到现今为止,说得苛刻一点,有效解读凤毛麟角,大量美其名曰“赏析”的文章,大多属于无效解读,其立论基础往往局限于机械反映和狭隘社会功利,哲学方法上又不脱形而上学的形象与表现对象之间的统一。虚张声势,一味赞叹者有之,重复叙述加作家生平者有之,以文本外的知识性的介绍为能事,思维平面滑行者比比皆是,解读变成了爬行式的综述和赞叹,而不是揭示原典中艺术奥秘。有权威学者,在解释“二月春风似剪刀”为什么精彩时,竟然说,因为“比喻十分巧妙”,这不是忽悠人吗?甚至还断言其“歌颂了创造性劳动”。解读《小石潭记》的学者在柳宗元笔下的池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居然完全无视“似与游人相乐”却看出了“人不如鱼”的情致。学者的学养和理念,不但无助于释放作品中的审美感染力,以观念硬套形象,其结果是,理论与阅读初始的审美体验为敌。这是因为,理论比之形象,免不了是狭隘的,而形象的感性则是丰富的,理论与审美为敌的倾向之所以难避免,因为不断翻新的理论往往有一种虚幻的权威感。就是睿智如鲁迅,有时也难免有失。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三国演义》的作者一味强调诸葛亮的多智,其结果却是“近妖”这就把现代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原则强加于古典英雄传奇了。其实,《三国演义》塑造诸葛亮的伟大成就,既不能简单从当代气象科学来衡量,也不能作一种心理现象孤立起来看,应该从人物之间情感的相互错位来看。诸葛亮的多智,孤立起来看是没有价值的,只有看出了他是被他的战友周瑜逼出来的,才有艺术的感染力。从实用价值来看,诸葛亮越是多智,对作为统帅的周瑜的事业就越是有利,但是,周瑜作为一个人,却妒忌他身边智慧超过他的人。周瑜与诸葛亮议事,表面上是针对曹操的,实际上,是刁难诸葛亮。所以其艺术感染力的奥秘在于:诸葛亮的多智和周瑜的多妒的因果关系。
  说不尽的《三国演义》,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水准。如果一味追随权威,是不可能把学生提升到高层次上去的。
  再以武松打虎为例。连夏曾佑都发出过疑问,老虎是猫科,脊椎骨特别长,武松用拳头打虎,那虎的后腿会捣乱。这个方法不可信。(夏曾佑:《小说原理》:《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4页。)一般的解读,也只限于泛泛宣称武松是英雄,有超人的神勇的力量。和读者的原初的审美感受相比,这样的说法反而显得贫乏,这就属于无效解读。真正有效的解读,最起码的就是把问题提出来。试想,老虎后面那两个脚垂死挣扎捣乱,武松别无选择,只能把另外一只手也按下去。一只手按头,一只手按屁股,其结果当然是僵持,僵持下去,对武松是极其危险的。但是,读者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一点上,因为艺术都是假定的,这和读者不关注诸葛亮天气预报的准确度是一个道理。读者完全被另一个方面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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