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小小说）
作者:淮安市钦工中学 马骐骥 时间:2008/9/23 12:57:39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710
一袋烟抽完了。丁老汉磕了磕烟杆，然后把它别在腰间。他又坐一会儿，才慢慢地直起身，拄着榆木长棍向西走去。他要去村长家看看。
村长家在西头，也是三间石屋。门开着，一个两岁不到的男孩穿着厚厚的棉袄，一个人趴在石头地上丢石子玩。石屋两侧堆满了杂乱的东西，石墙上也挂满了一串又一串风干了的通红的朝天椒，就象过年了大人们燃放的一挂挂的鞭炮。
丁老汉冲着屋里喊：“石头，在家吗？”不一会儿，石屋里出来一位五十左右的妇女，她就是村长石头的女人。“二叔来了，他还没有回来呢？”
丁老汉失望地摇摇头，没有说话。女人说：“二叔，快进来坐，我泡碗果茶给你。”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等他信呢。”
“就快回来了，说不定就在路上呢，你放心吧！小云每年这时候都来看你，今年还能不来吗？”
电话突然响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女人急忙忙去接电话。一会儿，女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连声说：“二叔，人来了，人来了。”
“是小云回来了，小云回来了。”
“不是小云，是县里来人了，县里来人了。说要到你那儿看看。”
“不是小云，”丁老汉失望极了，好一会儿才说：“县里来人了，来看我？”
“他说县里人就在路上，坐小轿车来的，让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就我那屋有什么看头？还有什么好收拾的？这些县里人不好好呆在城里过年，跑到我这里看什么？”
丁老汉怏怏地回去了。他实在不能明白那些坐在小轿车里的县里人为什么不辞颠簸地走十几里不好走的山路来看望他这个孤老头子，他却明白今天也许小云不会象去年那时回来了。
丁老汉家在东边第三家，也是石屋，却只有一间。这石屋实在有些年头了，墙面已经有很多破损，露出里面的石头。石头有大有小，很不规则，是他年轻时进大山又是夯又是凿采下来的，又慢慢背回来，又一块块仔细砌起来，一共用了四五个月才造起来的。
石屋不大，放不下许多物什，但也没有放进几件象样的家什。整个石屋里除了一座简单的石头锅灶，一张人还能睡下的小床，一张还有些跛脚的小方桌，两只人还能坐下的小方凳，别的什么就都没有了。
“也许明天小云就回来了，我还是把屋收拾收拾吧，省得她又说我不会照顾好自己。”丁老汉一手拄着长棍，一手慢慢地挪着方桌贴墙摆好，又慢慢地把方凳紧挨着方桌摆好。
小云是丁老汉的外孙女，在县城里教书。一年难得能回来看他几次，每次，都是村长石头进县城办事，顺便替小云捎些东西带给他。不过，到年底学校一放假，小云总会回来一趟，看望她的外祖父，也替他把过年的年货买好。
过了好一会儿，屋外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二叔，二叔，县长来看你来了！”
丁老汉仔细一听，竟是石头的嗓子。他赶紧拄着长棍走出来，一看却呆住了。他一辈子住在这小山村，除下几次进县城赶集，还从来没见过这许多的人。
一个中年人大踏步走过来，紧紧握住丁老汉的双手，一个劲地说：“大爷，大爷，你好吗？”
丁老汉楞住了，竟说不出话来。他的手被中年人紧紧握住，恍惚之间，他觉得脸一阵一阵的热，他想用劲挣脱，却使不出劲来。他就觉得紧握自己双手的中年人的手很大，很有力，也很暖和，他那双枯枝般冰冷的手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里似乎要融化了。
村长石头恭敬地站在旁边，恭敬地说：“二叔，这是曹县长，他特意从县里一开完会就赶过来看望你。”中年人继续使劲地握住丁老汉的手，久久不愿放开，说：“大爷，快过年了，我特意来给你拜年的啊！”
丁老汉还在迷糊，他仿佛被别人拿棍狠狠地砸中了头，只是晕眩。他好象看见许多道白光在眼前闪亮，就好象好多星星从天上一个接一个掉下来，不停地一阵一阵闪亮。难道是他年纪大眼睛花了？还是早上早饭没能吃饱，还没有挨到中午就饿得两眼冒金星了？他还好象听到此起彼伏的他很陌生的声音，那决不是人嘈杂的说话声，那是什么声音呢？难道是杀猪刀在沙石上打磨的声音吗？是了，过年了，要杀猪过年了。不是。又好象是碗摔掉下来摔碎的清脆声，难道有人不小心把他灶上的碗碰掉下来，摔得粉碎了吗？
中年人突然松开了手，退了一步。丁老汉如释重负，头脑也慢慢清醒过来。刚才还在他眼前闪亮的白光和清脆的声响这时又一下子没有了，只看见许多人还站在他的门口。他们恭敬地站着，脸上都堆着笑，不过不是朝他笑，而是朝中年人笑。他们都望着中年人，也不说话，仿佛在看一场神圣而庄重的演出。舞台就是丁老汉家，主角是中年人，配角是丁老汉。
早有人端来了丁老汉家的两张小方凳，小心地放在了中年人身后。中年人热情地拉着丁老汉坐下，其他人就都恭敬地围在旁边，热心地站着，看着。
中年人端详着丁老汉，说：“大爷，你今年高寿？”
丁老汉迟疑了一下，有人接口说：“大爷，我们曹县长问你年纪多大了？”
丁老汉顿时明白过来，他小心地说：“不小了，七十了。”
中年人说：“好啊，七十古来稀，身体还好吗？”
丁老汉说：“好得很，前些年，我还爬到大山里打过鸟。”
中年人笑了，点点头。他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丁老汉的石屋，坐下来说：“山里人日子过得苦啊！一切太简陋了，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大爷，你一个人住吗？”
丁老汉说：“不是很苦，这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山里人不娇气，吃得苦，只要有气力，就能靠山吃饭，也就一年一年过来了。”
中年人点点头，望着丁老汉脸上刀割般的皱纹，略微驼起的腰背，叹了一口气，说：“老人家，你有儿女吗？”
丁老汉笑笑，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变得浅了，人也精神了许多。他说：“我还有一个孙女，一直在县城里教书，吃着公家饭啊！她很孝顺，常常回来孝敬我。前两年，她见我年纪大了，非要接我到县城里住，说放心不下我。唉！人老了，走不动路了，就哪儿也不想去了。再说，我一个人在这山里住惯了，怕进城住不惯，这就没去。”
中年人又说了几句，就站起身来，说：“大爷，要过年了，我代表县政府来看看你。我们也为你准备好了年货。要过年了，我代表县政府祝你新年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一说完话，就有人把东西拎进石屋放下。
丁老汉见中年人这样匆忙要走了，有些手足无措，说：“县长，您来看我，可我不懂礼节，没能让您进屋坐坐，就连一杯水也没倒，却还要让您破费，我……”
中年人摆摆手，说：“大爷，山里人困难啊！大爷，你放心吧，终有一天山里人的日子会好起来起的。大爷，你就长命百岁地活，会看到那一天的。”
石头在一旁说：“二叔，县长特意来看你，你就别推辞了，快收下吧。县长很忙的，到这时候就都快忙不过来了。你就谢谢县长，谢谢政府。”
丁老汉说：“县长您忙吧！山里人也没什么好东西回敬，东西我就收下了，谢谢县长，感谢政府。”
中年人又一次紧紧握住丁老汉，笑着连声说：“大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政府是想着你们的，不会忘记你们的。你在家好好过年，过一个好年，我就走了。”
丁老汉拄着榆木长棍想送送中年人，却被人拦住了。中年人走了，这许多人也跟着离开了。原本热闹拥挤的石屋一下子又变得冷清了，倒好象什么也未曾发生过，只是堆在屋里的县里人送来的年货还在，一下子就占去了石屋里的许多地方，格外醒目，那上面还写着一些大字，只是丁老汉不认识。
丁老汉慢慢地坐下，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突如其来的幸福里。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他脸色一变，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身，抓起榆木长棍就往外走。他要再去找村长石头，因为刚才石头在这儿时，他只是沉浸在幸福里，只顾和县长说话，却忘记了一件最要紧的事，那就是他的孙女小云。他一定要问问小云今年还回不回来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他，似乎这才是一个老人真正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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