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咏史诗的政治文化内涵

作者:佚名  时间:2009/4/12 18:39:18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754
  一
  在儒家伦理道德思想居统治地位的中国历史传统中,国人将治国的希望寄托于统治者的道德行为,对统治者治国的成败主要诉诸道德尺度的评判,形成了以德责人的德型政治文化。李商隐的咏史诗从一个侧面宣示了传统德型政治文化自身具有内在的清醒自觉。 
  其一,李商隐咏史诗 
  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其鉴古诫今的明确动机显示出传统德型政治文化清醒的责任意识。 
  李商隐一生先后经历了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五个唐帝。从敬宗朝开始,唐帝国越来越显露出衰败倾覆的态势,呈现全面的社会危机,形成了宦官专权,藩镇割据,骄兵难驭,战乱不休,赋税苛急,民生凋敝的局面。面对严峻现实,眷怀国事的李商隐忧心如焚,他希望借助咏史诗传达微言大义,达到影响人心,改良朝政的目的。对于敬宗的荒德误国,文宗的勤勉优柔,武宗的求仙贪色,宣宗的平庸昏愚,李商隐均在咏史诗中有痛切的讽咏,如《富平少侯》、《陈后宫》二首、《隋师东》之托讽敬宗,《咏史》(历览前贤国与家)之悲怀文宗,《茂陵》、《汉宫》、《瑶池》、《海上》之暗喻武宗,等等。李商隐既有不少作品通过叙议某件具体的史事,来指向现实中的某个具体问题,也有一些作品不确定具体的讽咏对象,从而达到更概括地揭示历史规律及鉴古诫今的目的。但不管这些作品内容是否与某个具体事件挂钩,它们都或疏或密地呈现着历史与现实间不可分离的联系。虽然借助咏史以表达对现实的强烈关怀,这种创作情形由来已久,但将咏史怀古的内容与朝政兴败、社稷安危等大命题、大关切相联系,并将创作咏史诗以达到政治鉴诫当成一种自觉的、专意的作为,在李商隐身上体现得最为突出,体现了诗人情系君国、心忧天下的精神判断与价值取向。这种对社会现实的自觉关注,是德型政治文化中“修齐治平”的儒家士大夫责任意识的自然产物。
  其二,李商隐咏史诗具有敏锐的社会洞察性,其直指要害的冷峻讽咏表现出传统德型政治文化深刻的批判能力。 
  李商隐咏史诗用了大量笔墨谴责历史上的败国亡国之君,其批判的锋芒集中针对他们沉湎女色、迷信神仙、奢乐宴游等荒德恶行。如《北齐二首》:“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巧笑知堪敌万机,倾城最在著戎衣。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挖苦死到临头还忘乎所以的北齐后主的可悲可笑。如《海上》:“石桥东望海连天,徐福空来不得仙。直遣麻姑与搔背,可能留命待桑田。”嘲笑帝王求仙的虚妄愚蠢,等等。除了借古人古事以棒喝当世社会,李商隐还将讽刺的矛头直接指向造成唐帝国由盛转衰的祸首李隆基,如《马嵬二首》其一:“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深讽玄宗重色误国、自取其殃。其二:“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挖苦玄宗沉迷女色、荒废朝政以至兵祸骤降、宠妃难保。在唐代其他诗人大都忙着歌咏明皇杨妃生死不渝之情的时候,李商隐无情的嘲讽正可见其批判的冷峻深刻,识见的高人一筹。 
  秦汉以后,中国建立起了君主专制政体,缺乏相应的权力制约平衡机制,治国者的勤惰俭奢往往直接关系着国家的祸福,治国者个人品行在很大程度上确实影响着(甚至决定着)国运的兴衰。唐玄宗早年的励精图治和晚年的奢乐误国带给唐王朝的盛衰起伏,就是显例之一。在治国者品行与国运兴衰这个因果关系未变的实际社会背景下,李商隐将咏史诗批判讽刺的重点锁定在治国者的荒愚德行上,痛心疾首地指斥统治者的恶德秽行,应该说是一种包含着深刻历史逻辑的清醒选择。
  二、李商隐咏史诗的超卓还表现在对历史兴败的常规提出了独到的质疑,在客观上暴露了传统德型政治文化内在的缺憾。 
  其一,李商隐咏史诗虽然难能可贵地达到了那个时代在史观视野上的新高度,面对败亡相继的历史悲剧却只能发出德型政治文化无可奈何的慨叹。 
  诗人择取了一个崭新的视角来考察历史兴亡,在批判帝王淫奢昏愚足以败国亡国的同时,还对勤俭图治而最终失败的当朝皇帝文宗表示了叹惋、悲悼,其痛惜哀惋中渗透着不得其解的迷茫,包含着对历史兴败定规前所未有的质疑。《咏史》(历览前贤国与家)代表了诗人在这方面的思考和困惑:“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珍珠始是车?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虽然诗篇主要表达对文宗的哀惋之情,但我们还可从多个层面对其丰富的内涵予以另外的解读。我们从这首作品流露的深切哀惋情绪中,还能读出作者对文宗勤俭贤德而失败的深深不解,对“成由勤俭破由奢”这个历史定规的质疑。诗人虽然对自己的困惑不得其解,但这个思考质疑本身就是咏史诗历史视野的新突破;诗人无可奈何的悲叹惋惜也启示我们,单纯将道德与兴亡作因果联系的德型政治文化自身存在观念的盲区。 
  不论是揭示统治者淫奢昏愚足以败国,还是慨叹治国者勤俭贤德也不足兴国,李商隐咏史诗所秉持的尺度都是以德责人,认为治国者的德行决定着国家的兴衰。而李商隐《咏史》(历览前贤国与家)对文宗俭德败政发出了迷茫的悲叹,构成了一个荒德败国,而贤德也未必兴国的道德治国历史悖论。这个悖论本身已达到了历代咏史诗史论的新高度,但以李商隐在传统德型政治文化影响下形成的观念尺度,不可能破解这个悖论。诗人不可能思考让治国者个人德行受制于制度框架的可能性,而只能用以德责人的旧尺度来评判历史的是非曲直,这也正是传统德型政治文化在当时历史条件下难以跳出的思想盲区。 
  其二,李商隐咏史诗虽然不可避免地秉持着那个时代在批判观念上的旧尺度,面对迷雾团团的历史怪圈却客观暴露了德型政治文化先天具有的缺陷。中国是一个特别注重史鉴的国度,对从道德上警惕荒淫奢侈败国亡国,不可谓没有传统的社会认知。但在几千年封建社会中,包括史训、诗谏等各种形式的警示诫言、舆论毁誉,并未从根本上影响到统治者的道德行为,并未改变历代统治集团腐化昏愚导致败国亡国悲剧一再重演的基本事实。李商隐的许多咏史诗对这种败亡相继的历史悲剧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冷讽,如《隋宫》:“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诗篇入骨入髓地讽刺隋炀帝奢乐荒淫,败国亡身,揭示其灵魂的不可救药。在李商隐咏史诗描述的这种悲剧循环中,我们看到,一代代的统治者如有魔鬼引路,一而再、再而三地跌入同一个败亡的泥沼。中国古代封建王朝败亡循环的历史怪圈折射出的是道德万能治国理念的虚妄,客观上暴露了德型政治文化无法处理好权力与道德关系的无能。 
  孟子曾在性善论基础上建立了一套天赋道德理论,他想当然地断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上》)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寄希望于统治者展现善根善端,从而勤勉政事,善待百姓,实行仁政。这是孟子从性善论假想出来的鸵鸟式愚蠢愿景。然而,无数史事揭示了这种理念的虚妄。历史一再无情地证明,统治者在专制政治权力架构下可以有恃无恐地放纵人欲,人们对统治集团的道德失控仅仅进行谴责咒骂或跪拜祈愿是无济于事的,对政治权力架构无实质改变的任何道德层面的民怨和民愿,都不会长久地被当权者所真正重视,传统德型政治自身有着无法自我克服的观念盲区及机制缺陷。这就是李商隐清醒而无奈的咏史诗带给我们的启示。
  李商隐咏史诗初探
  连晓莲(福建省泉州市泉港第二中学)
  李商隐是晚唐诗人中的“巨擘”。他的诗歌题材多样,内容丰富,无题诗和咏史诗尤有特色。人教版课标本《语文》(必修3)选入了《马嵬》一诗,笔者认为可以结合李商隐的另外几首有代表性的咏史诗来进行拓展,本文即是这样探索的小小尝试,以就教于方家。
  一、借咏史以讽时,表现出鲜明的政治倾向
  李商隐的咏史诗决不是“发思古之幽情”,为咏史而咏史,而是借咏史以讽时。李商隐生活在唐王朝的没落时期,国势衰危,宦官
  专权,党争剧烈,统治阶级却仍然过着骄奢淫欲、醉生梦死的生活。李商隐是个有强烈正义感的文人,他的咏史诗集中地批判了统治者的荒淫腐朽、不重人才,目的是要引起统治阶级警惕,接受历史教训,在政治上有所改进。
  1.极写荒淫腐朽的危害,为唐代帝王敲响警钟
  《马嵬》讽刺了唐玄宗贪恋女色、荒淫误国的下场。与此题材相似的七律《隋宫》讽刺隋炀帝荒淫无道,导致亡国。首联“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写实,隋炀帝放着烟霞般的长安不享受,偏要到扬州去作乐,其贪图享乐之心跃然纸上。颔联“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驰骋想象:如果不是早早亡国。这位玩出花样来的皇帝,恐怕不会满足于在江都游乐,大概会游遍天下吧。颈联“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写今日之现实,转入嘲讽与批判:隋炀帝收集萤火,广种垂柳,如今只剩片片腐草,阵阵暮鸦,何等荒唐可笑!尾联“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采用假设手法,设想隋炀帝在地下若与陈后主相遇,还好意思再请张丽华跳《玉树后庭花》吗?这首诗批判隋炀帝不接受历史教训,步了陈后主之后尘,为唐末帝王敲响了警钟。隋炀帝做了陈后主第二,难道就不会出现隋炀帝第二?大有杜牧在《阿房宫赋》里所表达的“秦人不暇自哀,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寓意。另有七绝《隋宫》,“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写隋炀帝游玩无度,不听谏言;“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表现水陆交通频繁的状况,揭露了统治者骄横奢靡、劳民伤财的罪行,寄寓了“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李商隐《咏史》)的深刻历史教训,可谓用心良苦。
  2.感叹人才不被重用的遭遇,包含作者深广的忧患
  《贾生》一诗就属此类。贾谊被贬的遭遇已成为历代文人抒写怀才不遇的常用题材,诗人却独辟蹊径,选取贾谊被召回,汉文帝在宣室外与其夜谈的情节入诗:前两句写文帝的“求贤访逐臣”和贾谊的“才调更无伦”,这本是君臣知遇的盛事,曾传为美谈;第三句写召见时是“夜半虚前席”,却加上“可怜”二字?文意忽转;末句是“不问苍生问鬼神”,讽喻之意一看便知。汉文帝史称有道明君,尚且求贤而不用贤,联系晚唐皇帝的崇佛媚道、服药求仙、不顾民生、不任贤才,借古讽今之意非常明显。再联系李商隐的个人遭遇,他虽有“欲回天地”的抱负,却成为牛李党争的牺牲品,屡遭排挤压抑,“一生襟袍未尝开”。因此,可以说本诗寓慨于讽,明讽汉文帝实刺唐宣宗遗贤之昏庸、佞鬼之荒唐,怜贾生亦实怜
  自己的怀才不遇。
  从以上所论李商隐的咏史诗来看。这类诗歌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统治者的种种丑态丑行,显示了诗人独到的政治见识和难能可贵的勇气,包含着深广的忧患。
  二、婉而多讽。含蕴丰富
  沈德潜在谈到李商隐的咏史诗时说:“襞祯重重,长于讽喻。中多借题摅抱,遭时之变,不得不隐也。”道出李商隐这类诗歌婉而多讽的特点。这种特点的形成主要得力于诗人炉火纯青的讽刺艺术和遣词造句的精深功力。
  1.巧用对比,含蕴丰富
  诗人善于把经过精心提炼的场景、情节巧妙地对比连接在一起,以突出历史现象的前因后果,获得含蓄有力的表达效果。如《马嵬》“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眼前的生离死别和往昔的山盟海誓形成巨大的反差,令人喟然叹息。此第一层含义。玄宗约定和杨贵妃世世相守,一旦碰上“六军驻马”的紧急关头,竟然将罪责推给对方,这种盟誓多么脆弱!此其二。再深究酿成悲剧的原因,不正是由于玄宗长期沉湎女色,荒废朝政吗?此其三。诗人正是通过前后场景的对照,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再如七律《隋宫》“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的鲜明对比,在辛辣冷峻的讽刺中,流露出无穷的盛衰兴亡之感。清代人方东,树对此联大加赞赏:“兴在象外,活极妙极,可谓绝作。”这话说得 并不过分。又如《北齐》“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不同的场景构成鲜明的对比,不着议论,而荒淫误国造成的危害却鲜明地展示在我们眼前。
  2.议论抒情结合,情韵深长
  李商隐的一部分咏史诗常能翻出新意,而且融咏史、议论、抒情为一体,情韵深长。如《咏史》一诗:“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借咏三国孙权立国至陈亡这一历史时期中,建都金陵的六朝纷纷更替的史实来抒发感慨,发表看法。传说诸葛亮看到金陵形势之雄,曾说:“钟山龙蟠,石城虎踞,帝王之宅也。”然而,眼前茫茫的湖水,历史上的“一片降旗”,三百年沧桑的历史,使李商隐翻出“钟山何处有龙盘?”的议论。这的确是一针见血的快语,是早已盘旋在诗人心头的怀想和感触,可见国之存亡,在人杰不在地灵。龙盘是无处寻觅的,六朝如此,正在走向衰亡的晚唐政权也是如此。这一议论含蓄明快,韵味悠长。
  3.善用反诘旬式,增强讽刺力度
  李商隐常用反诘句式,抒写自己的感情和对历史事件的看法。这种以冷峻问语作结,问而不答,寓答于问的写法,显得奇警道劲,增强了批判力度,很好地体现了“婉而多讽”的特色。如《马嵬》一诗,诗人回溯事变过程后,似乎到了表明自己态度,为这场事变下断语的时候了。但诗人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在篇末发出冷冷的一问:“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当了四十多年皇帝的唐玄宗,还比不上平民百姓夫妇能恩爱永偕。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一问问得严峻,问得有力,它把前面所举众事内涵的深刻予以提示和凸显,不加判断而意在其中,便于读者从多方面去观照、领会与反思。言有尽而意无穷,不仅是诗意的凝聚,而且是诗意的深化。再如以下诸句:
  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
  ——《马嵬二首》之一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隋宫》
  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
  ——《咏史》
  这些反诘无不引人深思,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总而言之,李商隐的咏史诗独具风格,在古典诗坛上闪耀着不灭的光芒。透过他的咏史诗,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领略到婉而多讽的艺术特色。通过拓展,也可加深学生对教材和李商隐咏史诗的全面了解,培养他们的读诗兴趣,提高探究和鉴赏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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