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现代知识分子觉醒期的呐喊
作者:佚名 时间:2007/1/28 22:49:17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3040
关于《狂人日记》的创作起因,鲁迅是讲得比较多的。鲁迅在《〈呐喊〉自序》里他写了自己是怎样被卷入新文化运动的。他的朋友钱玄同先生去看他,见他百无聊赖地抄写古碑消遣寂寞,就劝他为《新青年》杂志写文章。也许在鲁迅的潜意识里,他是把《新青年》看作是当初他办《新生》的理想的一种继续,甚至对其所必然会遭遇的失败的结果也预先考虑进去了。所以他虽然被钱玄同说服答应为《新青年》写文章,却没有被说服放弃自己所认为的“悲观”,他只是愿意通过写作实践来克服内心深处的“无聊”之感,期待“希望”或许会成功。这就决定了鲁迅的参加《新青年》的战斗呐喊在思想情绪上与《新青年》同仁是不同质的,他的深刻的悲观主义的怀疑精神与《新青年》同仁们的乐观主义的战斗精神也是不同质的。
而这种怀疑精神,即使在五四时期也没有从鲁迅头脑里完全消除,更不可能由钱玄同先生的一个充满激情的比喻而完全克服。怀疑里面包含了彻骨凉意的深刻,是鲁迅之所以为鲁迅的鲜明特点。因为恰恰是在这种怀疑当中,鲁迅表现出一种独立的思想家的深度。
《狂人日记》所产生的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我觉得是一个双刃之剑。当五四新文学运动以一种人道主义的、现代文明的力量在批判传统礼教的时候,《狂人日记》的出现,尖锐地发挥两边的杀伤力。一方面,他是站在五四新文学立场上揭露这个吃人的社会、吃人的历史及礼教下的中国人心之黑暗;但反过来,他对五四时期知识分子所张扬的人道主义、人性至上、现代文明,也表示了深刻的怀疑。
二、吃人意象的演变
1,吃人问题的提出——历史上的吃人传统(题叙、1—3段)
《狂人日记》里,鲁迅通过狂人这样一个先觉者、一个启蒙者对自己处境的恐惧(比害怕更深一层的心理),把他所有清醒和狂热的心理都表现出来。所谓吃人者是无意识的社会角色,它需要人去扮演或者充当,而不是某些人的固定的社会身份和阶级本性。不是某些人而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去扮演和充当这个社会角色,也不是所有时间和空间都需要扮演这个角色,而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下人会转换成吃人者,吃人是一种社会环境,人人都有份。这涉及到群众暴力的问题。鲁迅为什么要主张排斥众数?在长时间的专制社会里,被压迫被奴役的群众表面上是沉默的,但就像一头沉默的巨大的野兽,其内在的世界里始终隐藏着一种极其盲目的破坏力量,一种暴力倾向。鲁迅对这种群众暴力非常警惕,他的文章一再提到这种东西。他在《狂人日记》就明确提出来:作为一个先驱,一个狂人,他首先面对的恰恰就是他周围的这一些群众。而这些群众对他的叛逆行为不了解,首先就成为吃人者。
那么为什么这样?鲁迅把它上升到历史上去找原因。他往上推,推到几千年来的中国历史传统,以证明中国人尚是食人的民族。因此,与其说是礼教吃人还不如说是中国历史是一部吃人的历史。“吃人”看起来是狂人的象征性语言,仔细想起来却是与中国历史上的传统观念联系在一起的,在今天仍是有一定市场。
2,吃人问题的深化——现实遭遇的吃人威胁(第4—10段)
《狂人日记》到第三篇的时候,狂人作为一个战士的姿态在这一部分里充分展现出来,并对各种战法作了归纳:一是从历史上科学上找到吃人的合法依据;二是用无形的威胁来逼迫对方自己消灭自己;三是把对方宣布为非正常范畴的人。
狂人的战术也是鲁迅的战术,他所归纳的对手们的捣鬼手段,正是统治集团对人民实行专制、钳制对手的基本手法,鲁迅称之为“老谱”。鲁迅的深刻处往往表现在这里,他有时候为了揭露所谓正人君子的阴险手法时忍不住要用文学词汇来强化效果,如“吃人”就是一个强化效果的修辞,这些夸张的修辞背后却包含了代代世袭的血腥的故事。
这阶段值得注意的另一个问题是关于狂人的“劝转”。在我的理解中,狂人与历史环境的对立本身是通过他的病症来表现的,他的坚决与彻底的态度都是与他对历史环境的恐惧联系在一起的,狂人是被迫害狂而非迫害狂,不具有对他人的攻击性,他的联想与发作都是由他对外界的恐惧引起,所以,他想用“劝转”的方式来妥协他与环境的冲突是顺理成章的,但同时还包含了狂人的另一种心理,那就是他不敢面对他“是吃人的人的兄弟”,在血缘里也保留了吃人者同样的遗传因子。而“劝转”也许是他企图改变这一事实的惟一的方法,但是他失败了。
3,吃人问题的反思——对人性黑暗的批判(第11—13段)
鲁迅写狂人,一开始他是认识到中国历史上有吃人的传统,“仁义道德”和“吃人”是同一范畴的两面。“仁义道德”表面上是维护人性,实际上它是压抑人性的,所谓“存天理,去人欲”,就是要压制人欲来维护天理,维护一个规范,一个道德。这是礼教的核心思想。鲁迅把这样一个思想跟“吃人”现象等同起来,很明显这是保护人、维护人的利益的人道主义思想。可是,鲁迅慢慢深入下去,到最后他发现是人自己吃人,不仅是统治阶级吃人,被统治阶级也吃人。就是说,他最后发现,没有一个人逃脱了吃人的命运。从遗传角度来说,从动物进化中还保留了这么一个遗传的因子,每个人身上都有黑暗的一面,兽的本性的遗留,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兽性。鲁迅在这里涉及到一个很深的问题,所谓“人的忏悔”。这是鲁迅对这个时代共名的一种穿透,他包容了这个时代,又超越了这个时代。
《狂人日记》发表于1918年,整个时代正是卡夫卡他们写作的时代,现代主义风行的时代。鲁迅在对人的认识方面,他所达到的深度与当时的世界人文思潮是接轨的,与世界现代主义文学思潮是同步的。
三、《狂人日记》的先锋性
《狂人日记》几乎出自本能地把现代反叛思想融入本民族传统文明的颠覆因素,不仅颠覆了“仁义道德”的传统意识形态,也颠覆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儒家人性论的基本信条,进而对五四时期弥漫于思想领域的来自西方的人道主义、人性论思潮也进行了质疑。这是与西方在20世纪初所兴起的先锋文学思潮的锋芒所向基本保持了一致性。
先锋文学在艺术上总是更加贴近对自己生命的能量的寻求,企图从自己生命能量中挖掘出更大的潜力的原因之一。在这个意义上理解《狂人日记》的先锋性,那么,仅仅把它理解作彻底反封建的意义是太不够了,它的忧愤和绝望确实要深广得多,同时与旧社会的战斗力也要强大得多。
先锋文学为了表示它对现实环境的彻底决裂和反传统精神,往往在语言形态和艺术形式上也夸大了与传统之间的巨大裂缝,通过扩大这种人为的裂缝来证明自身存在的革命性,以违反时人的审美口味和世俗习惯来表示与现实不妥协的对抗。这些现象表面上是技术性的,其实仍然是一种精神宣言。从语言形态和艺术形式的反传统的标志来看,五四新文学运动是个典型的先锋文学运动,但对这种特性的自觉意义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到的,鲁迅是第一个自觉到这个特性的人,所以他的《狂人日记》一发表,立刻就拉开了新旧文学的距离,划分出一种语言的分界。鲁迅用欧洲语言的表现方式,西方的语法结构,创造了一种新的文体,形成了一种现代汉语的雏形。《狂人日记》开创了一个新“欧化”的语言空间,是从鲁迅开始,中国的语言进入了一种现代语,而不是一般的口语写作,它才是现代语言。
《狂人日记》具有鲜明的象征主义的手法,象征作家面对现实世界时所抱有的一种复杂的心理;同时它包含了所有五四运动以来的最积极的方面,比如,它对人性黑暗的一种深刻批判,对于传统社会的彻底决裂,对于语言传统的坚决颠覆,以及象征主义艺术手法的运用。读《狂人日记》,我们能够举一反三地来看当时五四新文化运动所达到的一个最高的精神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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