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痛的青春

      一月 高三的日历正一张张撕下，离宣判的日子愈来愈近 
　　 
　　或上天堂，或入地狱，日复一日，我们在缺氧的书堆里喘息，苦苦等待解脱的那一天。 
　　结束综合考试，开始五科主课的轮回。 
　　依稀记得那是个冬日阳光的午后，我从综合考试考场里出来，眯着眼睛看着快乐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舞，放肆地将爱因斯坦、门捷列夫、达尔文，甚至将世界地图踩在脚下，突然有了一丝不忍，突然就心疼了，我知道我要说再见了，也许是这辈子和它们说再见了，也许这一生，我再没有机会重新拾起这些东西了，这一生我也再不会去学什么受力分析、化合反应、基因重组或是季风洋流了，我突然想起曾经，“下堂什么课啊？”“化学。”“啊？化学课啊，那我们翘课吧！下去打球去？”想起那节节喧嚣放肆的课，想起老师们无奈的眼神。想起我最敬爱的化学老师。我从考场里出来时，突然瞥见我的化学老师在楼下焦急地徘徊着，依旧是我熟悉的背影和姿势，心就那么狠狠揪了一下。我看到我的化学老师银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那大概是患风湿的腿一跛一跛的在夕阳下徘徊，略显佝偻的背使他显得更加矮小，我知道我们是他最后一届学生了。送走我们之后，他就要离开了。突然我就有种想哭的冲动，老师终于老了，终于该离开这站了几十年的五尺讲台了，最后一节化学课的时候他对我们说：“把你们送进考场，我也该走了。”没有什么激情和慷慨，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而我们连一句谢谢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晚上我收拾书桌，把化学物理生物地理书全都放到了书橱的顶上，我看着这些几乎是全新的书的时候，突然就十分后悔和愧疚，对家人，对老师，对自己。那么多那么多愉快灿烂的日子，转眼间就被我放肆地挥霍。直到那天，考完了，我才后悔了，真正的后悔了。我真的好怀念以前的灿烂和美丽的日子，那些可以睡觉可以讲话可以捣乱可以画画可以背英语可以做数学，甚至可以发信息打手机更是可以好好学点知识的日子，那些悠闲美丽我却未曾珍惜的日子。转瞬间它们就呼啸着离我而去，成为我记忆中美丽的春天。 
　　我高三的那个冬天却异常得寒冷，我有些害怕了，害怕高考，害怕离开，害怕说再见，日子渐渐变得氤氲而模糊。在那个高三教室里，空调“呼呼”的吹着热风，我想到离开，离开这里，永远逃避着现实的残酷。我不要毕业，不要高考，不要说再见。我开始烦躁，莫名的烦躁，开始没来由地讨厌自己所在的城市，讨厌浸染在尾气中的中山陵，讨厌弥漫在喧闹中的夫子庙。开始没日没夜的做梦，梦到高考，梦到大学，梦到厦门，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城市，我看见那里漫天飞舞的凤凰花，那片碧蓝碧蓝的大海，那块像天鹅绒一样的天空，还有那氤氲柔湿的海风裹着太阳在海平面上一点一点的升起，然后变大变亮。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缥缈那么遥远，它们像流星一样在我梦里一闪而过，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的舍我而去，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殆尽，再也寻不着。 
　　那时候，我总爱说：我在上高三，上到我几乎绝望。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这个没有白雪的南京。 
　　 
　　二月 我突然想做一个流浪的人，抱着吉他唱着《流浪歌手的情人》 
　　 
　　艺术类考试开始，我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参与其中。 
　　那时候我总是很难过，我不停对自己说，你是个罪人，是个浪费父母生命的罪人。 
　　我从南京走到了上海，又从上海流到了杭州，再从杭州漂到北京。一个人背着轻轻的行囊和重重的希望，在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城市里穿梭，却毫无目的毫无结果。 
　　我打电话给朋友，我说我不想考了，我要回去。他说好，那就别考了吧，回来我请你去星巴克，这次决不赖账。我在电话这头低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总是喜欢做出很风光的样子，惹人注意或者说是哗众取宠。走之前我把全班弄得沸沸扬扬，都知道，哈，那个家伙为自己的理想打拼去了。北影，北广，中戏，上戏，全国最好的艺术院校他都要去尝试了，说不定以后是个大明星，大导演，大编剧呢！ 
　　我很自豪地说，我要去考这个，我要去考那个，我要去看北影那里好多好多的漂亮ＭＭ了，我要去和中戏的好多好多美女成同学了。我说，哈哈，我好伟大。朋友们说，嗯，你是最牛掰的！ 
　　临行前，我和朋友去星巴克吃饭，我们抱着各自的卡布奇诺，谁也不说话，幽暗的灯光让我们很难受。我们就这么坐着喝咖啡吃蛋挞，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提到我要走的事情。谁也没有提到几个月后的高考。 
　　可是当我跨上飞机的一刹那，莫名的开始心慌。我看着脚下自己熟悉的土地，看着父母对我挥动的手臂，心里一阵一阵地难过。多少次我对朋友说，我大学一定不在南京上了，我受够了这个地方，受够了这一成不变没有激情的生活。多少次我对父母说，你们等着好了，最多还有半年时间我就要走了，我受够你们了，我走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等到自己真的要离开，真的要走远，我才发现，原来这里有这么多我放不下的东西。原来我是这么地留恋这里，原来我是这么没有出息。我躲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矫情的伤心着。 
　　我背着包走到了西湖，静静地看着西湖的黄昏，雷峰塔已经重建，没有我预料中的满目疮痍和一派苍凉，雷峰夕照是我一直最向往的景观。我不知道除了雷峰塔，谁还能将凄美的夕阳放大到如此美的极致？我站在夕阳里，仰着头看着在夕阳中氤氲的雷峰塔，看着一点一点下落的太阳，一点一点流逝的时光，看着我一点一点消逝的时间、青春和生命，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难过。 
　　我很想念我远在南京的父母和朋友。 
　　我不想再走了，我不想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我不要学校了，不要未来了，也不要什么理想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回家，躲在我的小床上，蒙着头，大睡一觉，醒来有爸爸的怒声的斥责，妈妈关心的问候，还有我一大堆朋友肆意的玩笑。我想这样的话我就该知足了。 
　　可是，我知道，我没有逃脱的理由，我必须为自己的未来去打拼，为自己的理想去奋斗，我必须坚持下去，哪怕自己已经真的不堪重负。 
　　于是，第二天，我又要启程，赶往下一个车站。 
　　我坐着飞机，坐着火车，坐着汽车，跑来跑去，我不知道我所谓的理想分量到底有多重，我所谓的未来又有多重，是不是重到可以支撑我考完这些学校，考取这些学校。我不知道，也没有信心。但我知道，２月的一切终究会成为过眼云烟，我终究会乖乖地坐在教室里，继续我的征程。只是这段生活，颠沛流离的令我难受。 
　　我想哭，可是没有眼泪，也不能哭，因为明天还有一场考试。 
　　我不能像郭敬明一样，把自己的快乐与悲伤都写进自己的书里，把自己的眼泪和笑容都融进片片书简中，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精力。因为，明天，后天，我还有无尽的考试。 
　　注定的，我只能独自一个人背着包，独自走在这个又一个陌生和冷漠的城市里，任眼泪倒流。 
　　 
　　三月 忧伤而明媚的三月，花开的季节和我们的故事 
　　 
　　距离高考还有１００天，突然间很迷茫，我不知道在这碌碌的一年中，在我的１７岁这一年中，我做了什么，我想要做什么。仿佛昨天我还在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过高一，转眼间，一瞬间，沧海桑田，我再没资格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了，我得安安静静坐下看书备考，我有我的高三，我的生活，我毫无怨言。有时没事儿的时候我们就会胡侃，我抱着不及格的数学卷子说：“咱不怕啊，人家华罗庚数学从来就是不及格的啊，再说了，其实不是我考不到，只是咱觉得这种卷子考个一百三四的也没多大意义，忒ｅａｓｙ！咱是不屑于考，你们懂啊？！” 
　　 

　　可是随后，我还得抱个“ｅａｓｙ”的数学题，屁颠屁颠儿跟在老师后头。 
　　事情就是这样，一直想做个挺牛的不学习就能考上北大的人，可是现实再三告诉我们，那是不可能的?选可是，即使有再多的作业再多的试卷，我总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烦。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多幸福啊！我还有希望，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希望，总是比高三结束后的绝望要好得多。至少，我还有悬念，我还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再去努力，我还有机会。 
　　每周二的下午，是我们的体育课，惟一一节可以休息的课。每个下午我和朋友筋疲力尽地躺在足球场上或坐在篮球场上，擦着满头的汗水，安静地听歌，那首很老很老的《十七岁的单车》。然后看着那群可爱的初中或高一高二的孩子们雀跃着来踢球或打球，看着他们灿烂的笑容和灿烂的青春，一阵阵的羡慕和嫉妒。一曲终了，我们匆匆忙忙地飞奔出去吃饭，匆匆忙忙地飞奔回班上晚自习。那时候，高三的我已经没有精力和高二高一的孩子们去食堂抢座位了?熏不是不抢，是没法儿抢，因为等到我们下课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吃完饭，漫步在新装了草皮的操场上。我看着一个一个的孩子充满新鲜感地走在学校里，看着他们在学校的树上幼稚地刻下自己的名字?熏看着，看着，一直看着，看着他们，感伤自己的老去。 
　　有时我们赶不上去食堂吃饭，就在那个初春的阳光里，和朋友去超市买几个包子然后气喘吁吁地赶回学校，对着看门的老师理直气壮地说：“我们高三的，中午还要自修，让我们进去。”人家一脸同情一脸哀怜地看着我们，说，快进来快进来。然后我们挺牛掰地踢着正步进去，接着感慨着赞叹一句：哎，我国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啊，人民是国家的主人，果然一点儿不假啊?选然后我们就特大逆不道地躲在操场上啃着包子转悠。看着一帮帮年轻的孩子在操场的草坪上打打闹闹，我们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吃着，然后回班看书背单词。 
　　那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我开始回忆，开始管高一高二的同学叫“孩子”，开始唏嘘不已地说，“我上高中那会儿啊……”然后我站在成人仪式的典礼上，知道要和我的童年和我的少年说再见了，那些玩具那些卡通那些游戏不再属于我了，我再也没有资格骑上旋转木马对着父母傻笑着拍照片了，我看到自己的泪水滴了下来，滴在地上，润湿了一点，又迅速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