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19000字。问题将不再是小说的存亡—一以读者的目光看中国当代小说
作者:张惠雯
最近有个德国汉学家说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这句话除了语气强横,从内容来说倒是不错。或者更正确而中庸的说法是,大部分是垃圾,其它的则埋在垃圾堆里。当然,这样的话一定引起当代文坛的人群起而攻之,也有人击掌叫好,认为这话说得大快人心。我作为一个读者,也想掺和进来凑个热闹,谈谈我对于当代小说的看法。首先,我做了以下四点申明。
我在题目中申明以一个读者身份表达以下观点,这样的申明是因为以下观点来自于我的阅读经验,而非写作经验。第二点申明是这些看法纯属个人随感,不带学术性质,所以请饱读学术著作的人不要计较我在逻辑上的散漫和对于专业词汇的生疏,以常人眼光看待这些文字。第三点申明是我承认中国当代有几个优秀的作家,他们的作品不落俗套,因此不在批评范围内;但我也不接受有人拿这些作家反驳我在文中提到的某些弊病,因为对于目前文坛的流俗时弊而言,他们是例外。第四点申明是我不准备卷入文字骂战,要是有人不同意我的观点,尽可以指正,但不妨带着交流讨论的口气,不要涉及人身攻击。由于我的怯懦,我觉得有必要先做这四点申明。考虑到这些从阅读得来的观点相当零散,我就斗胆不再编排什么转折、过渡了,一点一点随便说来,这就当作是我的第五点申明。
艺术的小说、伟大的小说 怀特曾经用“粪土色的新闻体”形容半个世纪之前的粗糙、呆板、单一写实的澳洲文学。作为一名读者,我不得不说当今不小一部分中国小说给与我同样的印象。这些小说缺少的不是现实细节,而是艺术升华;不是采编故事的能力,而是对于“语言”和结构等小说媒介的深入探讨。对于小说艺术性的忽视可能是存在于作者和广大读者中的最大问题。而小说首先是一种艺术形式,不管它要抽象要现实,它得首先有艺术性。它不是如实记录、控诉的手段,因为新闻同样可以这样做,小说应该是“艺术”地处理现实,看清现实却又出离于现实之上。如果以绘画来比喻,我们的小说绘画停滞在描摹阶段,而且是类似于初级摄影的、缺乏角度选择和基本美感的那个描摹阶段。我们还没有印象派、抽象派和表现主义,或者有但完全不成气候。如果有些先锋的作家露出一些现代派的苗头,随即有人攻击他盲目学习西方。难道抽象、表现、创新形式都是西方人的专利吗?而我想,这是生命赋予每个人的精神财富,只是西方人在艺术,尤其是小说创作中更多地利用了这个财富。在今天,依然很少有人谈起艺术的小说或是小说的艺术,当人们谈起小说时,他们普遍谈的是故事,是故事所反映的社会问题,而不是这种特有的文学形式。而就现有的作品来看,压倒性数量的作品恪守着社会写实的习惯,沿用着上个世纪中期以来无实质性创新的形式。
有些小说绝对地生活化,绝对地写实,以至于粗浅得完全丧失了艺术的品质。如果我们只需要现实,那么我们为何还要艺术?首先要清楚的是,艺术不是为现实服务,这不是说艺术不要现实,而是说现实是艺术不可缺的材料,而如何经由这材料混合艺术元素,创造出怎样一种艺术品,这是艺术者的选择,也是他的责任。基本上,艺术所追求的是“真实”,而不是现实。真实以形形色色的面貌出现:写意、幻想、抽象变形、荒诞、夸张、嘲讽、带着表现主义狂热扭曲……而艺术正是为真实寻找一种面貌,使我们在看到这样一个面貌时辨认出它,为它所震撼。因此,我们无需在小说中寻找准确的现实细节,因为在种种媒体新闻里,在我们周围,就存在着千千万万的现实,我们本来就生活在现实的空气和尘土里却对现实视若无睹。因此,卡缪说“没有艺术,现实也就微不足道”。而艺术的伟大价值在于把我们从千千万万繁琐的现实细节里拯救出来,把我们从对于现实之尘土和空气的漠然无知中解救出来,使当下现实中所蕴藏的真实,使过去和将来的种种真实经由艺术的手段深刻地凸显出来。而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那个寻找和创造真实之面貌的工作,为此作家精心拣选现实的材料,以艺术的手段重新锻造了服务于真实精神的一种现实。我们说《百年孤独》具有伟大的现实主义精神,这不是说它充满了准确无误的“写实”与“纪录”。相反,《百年孤独》充满了绝妙的魔幻,最奔放的想象,对唠唠叨叨的写实原则不予理睬。而真正打动我们,使我们震惊的就是这个“艺术化了” 的现实。
我记得前一阵子哈金提出的“伟大的中国小说”在作家们中间引起了一场争论。一个读者也许不应该干涉作家们的专业讨论,但如果允许读者发言,我会说中国确实需要伟大的小说,但中国目前更需要艺术的小说,需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