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5000字。语文专题讲座:小说的本质
胡廷武
我觉得要领悟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但要论证清楚这一点则非常不容易,因为这是一个众说纷纭的问题。当然如果退而求其次,只谈一点个人阅读和写作的心得,而且又允许谈得随便一点的话,那就不仅可以,而且有可能成为一个愉快的话题。我的想法大体是这样:小说不止是一个故事;小说不止一种写法;小说中的世界不是纯客观的。那么小说是什么呢?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品,这个艺术品的本质在美。我并不心存说服他人的非分之想,也不打算写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而只是想谈一些个人的观点,有时甚至是想到哪儿谈到哪儿,所以我更愿读者把它看成是在咖啡馆的一次闲聊。
二十多年前,我在一本杂志里读到过英国女作家伊丽莎白·鲍温谈小说的一篇文章,她说:“小说是什么?小说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虚构的,但它必须让人感到真实。”那个时候,我正在同一些比我更年轻的朋友们一起探讨文学,每周两次,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虔诚而热烈地讨论着,以为文学将在这种教学或交流中产生。就是在那时,我把鲍温说的这句话当作来自圣经的语录告诉了我的朋友们。但是随着阅读和写作经验的积累,我现在觉得鲍温说的并不完全符合我们目光所及的小说的实际。可惜我已没有办法同当年那些朋友们交流了,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离弃了文学。
其实我现在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观点,我只是想说:小说不止是一个故事。
是的,在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奥斯汀、勃朗特姐妹、梅里美那里,在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等众多中国古代和现代小说家那里,或者说在现代意义的小说日趋成熟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小说是一个故事,而且往往是一个有头有尾、引人入胜的故事。而在普鲁斯特那里,在卡夫卡,在我不太喜欢的写《尤利西斯》的乔伊斯那里,在我很喜欢的写《喧哗与骚动》的福克纳、在写《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那里,在杜拉、格里耶、昆德拉那里,小说最主要的特征则未必是一个故事,他们虽然或多或少地在讲述着故事,但很显然他们的注意力在别的方面。
比如《追忆逝水年华》就没有完整的故事,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一个贯穿首尾的中心人物,先后出场的上千个人物,也不会有几个能跻身于世界文学典型人物的画廊。它成为一部名著是因为它再现了一个人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在以相当时间阅读这部巨著的过程中,被柏格森称为“生命之流”的意识的“绵延”不绝的流动,屡屡使我想起中国古代文论家的一种说法:文似看山不喜平,这样,一种稍嫌冗长的“绵延”就具有了审美的意义。在我看来,《喧哗与骚动》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写一个可以在火塘边娓娓叙述的故事。如果说多角度叙事的手法,不是它的独创的话,那么福克纳的语言却真的是独具魅力。作品的第一部分,以一个白痴的口吻,叙述他所看到和感觉到的世界,无疑是当代文学最精彩的篇章之一。
我在一篇文章里说过,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写出了美国当代文学最优美的散文旋律。我认为这部作品的故事并不怎么吸引人,但是只要翻到任何一页倾心朗读,都会有一种听音乐或是听唱诗的感觉,这就是大师的水平!同样在语言方面令我倾倒的还有海明威。我常常想象他像演奏电子琴那样,站着敲打小说的情景,想象着他像马一样,在打字机面前不时地椡动着双脚。我以为这种姿势最适宜写作像《白象似的群山》那样的“电报似的短语”,不料他也能变换另外一种节奏,从容不迫地写《老人与海》。也是在二十多年前,我曾经请一位年轻的朋友,为大家朗读其中那些描写大海壮美景色的章节、桑提亚哥的内心独白和这老人与大鲨搏斗的某些精彩的细节,当时我们是在欣赏海明威优美的语言,而现在我更注意到这是一种小说构成的技巧,因为正是这些,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成功地塑造了一种永不言败的伟大人格。
布宁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这位俄罗斯的最后一位“古典”的流浪者,在小说中写过许多动人的故事。但是在我认为他的最主要的三部作品——《乡村》《苏霍多尔》和《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中,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故事上下功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