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由启蒙向民间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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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9420字。由启蒙向民间的转向:《边城》
陈思和
(选自陈思和著《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陈思和,著名学者,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上海作协副主席。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一书中,陈先生带着我们进入了12部现当代文学名著,仔细领会作品的内在精细微妙之处,细细品位每一部作品的来源与肌理,质疑隐藏在作品中的缝隙,借此提供更多言说的可能性。该十五讲已成为细读和研究文本的范例。)
一、理想化的翠翠和理想化的“边城”
《边城》是沈从文最有特色的中篇小说,同时代的批评家李健吾(刘西渭)曾盛赞《边城》是“一部idyllic(田园诗的,牧歌的——引者)杰作。这里一切是谐和,光与影的适度配置,什么样人生活在什么样空气里,一件艺术作品,正要叫人看不出是艺术的。一切准乎自然,而我们明白,在这种自然的气势之下,藏着一个艺术家的心力。”[ 1 ]他原本有以沅水为背景写《十城记》的设想,后来没有写成,《边城》独成绝唱。
1933年9月9日,沈从文与张兆和在北京(当时叫北平)结婚,新居在西城达子营。这是一个小院落,正房三间外带一个小厢房,院子里有一棵枣树,一棵槐树,沈从文称它为一枣一槐庐。1933年秋,新居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就是巴金,两位在文坛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每天一起埋头写作,巴金就是在沈从文的书房里创作了《雷》和《电》的前半部分,而沈从文把书房让给朋友写作,自己则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笔一笔地写出了《记丁玲》和《边城》。都是文学史上的名作,风格如此不同,竟是这样诞生在这座小小的院落里。他们都写爱情故事,却写得完全不一样:一部是刀光剑影,血洒五步之内;一部却微波不兴,沉浸于古意的高远之美。但这两部小说在风格上都异常透明。《电》就像在黑暗社会里的一道道闪电,《边城》却如置身于阳光明媚的山溪边,都没有丝毫混浊气。也许,这与一枣一槐庐里弥漫着幸福与宁静的气氛有关吧。
有人说,《边城》是沈从文最幸福时候写的,他好不容易从乡下人爬到绅士,当了大学教授,又是新婚燕尔,他追求美与爱的理想都达到了,这样一个状态下面,沈从文写了应该是他最好的最美的作品;但也有人认为沈从文写《边城》,是在都市中挣扎数年感到非常疲惫的时候,他这才去想象一个美的世界来表达内心的追求。到底怎样,我们没有去问沈从文,但从这个作品里面,我们是可以寻出蛛丝马迹的[2]。沈从文最初写湘西世界,采用的不是《边城》这种写法。那时,他刚刚从部队里面或者从湘西比较边缘地区进入到城市,又进入到教育界,跟一些洋绅士们在一起生活共事,那个时候,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排斥现代都市的情绪,由于这种情绪支配了他的创作,他在描写湘西的生活场面时,经常是夸大湘西那个环境的恐怖色彩,或者所谓“血腥”,两个字在这里没有什么贬义的,他反过来觉得城市人都“失血”,我们今天说就是“贫血症”,城市人整天嘀嘀咕咕的,缺少一点血性,所以他要夸大湘西农村那种非现代的、野蛮的、粗暴的东西,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