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与珍珠》主题再探

作者:陈逢春  时间:2008/4/6 12:13:49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996
  关于《泪珠与珍珠》的主题思想,人教版教参是这样说的“《泪珠与珍珠》就是这样一篇充满深情的怀乡之作”“……表达了作者对人生最高境界的崇尚与追求”《语文第三册教师教学用书》101面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3月第2版)。而人教版教案参考书也持这样的看法。如人教版《语文第三册教案》这样写道:“本文表达了作者思乡怀亲的深厚情感和对崇高人生境界的追求。”(《语文第三册教案》99面人民教育出版社—延边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2005年6月第2版)这就是说,这两种权威的教参用书都认为《泪珠与珍珠》这篇课文存在着双重主题——表达思乡怀亲和表达对崇高人生境界的追求。
  对此,笔者有不同观点。
  首先,我们从审视文中引用的前四处古诗文入手。即奥尔珂德《小妇人》中的“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谢冰心的“两后的青山,好像泪洗过的良心”。白居易《啄木曲》中的“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莫近烘炉火,炎气徒相逼。我有两鬓霜,知君销不得”。杜甫《新安吏》中的“其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琦君引用这四处诗文究竟有何用意呢?显然,我们不能够承认,这四处诗文只是随意用来,并无什么特别用心。否则,创作者严谨,文章的价值就值得怀疑了。这四处引文是要表达“思乡怀人”的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说它是,虽因为它们都同作者在家乡的受教育的经历有关;;说它不是,是因为前两处到文直接地指向教参所说的另一主题——追求崇高的人生境界。而后两处引文则与这两个主题都无关。这里存在着莫棱两可,存在着模糊和牵强之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弄清后两处引文的真正含义,并了解琦君的真正用意。关于白居易“莫染红丝线”句,教材认为是“咏叹忧愁不能用外在力量消除”。(《语文》(必修)第三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年6月第1版59面)。《教师教学参考用书》认为是表达“人生的痛苦只有自己才能感受最深”(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3月第二版103而)。即都认为是表达,忧愁痛苦中有自己才感受最深,别人很难从真正意义上达成理解,从而也就“不能用外在力量消除”了。换句话说,白诗其实是在写人与人之间那种不可弥合的隔阂和冷漠。这是个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命题。那么,认为琦君以此“思乡怀人”不是令人费解吗?同时,这一点同“追求崇高的人生境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来看第四处对杜诗的引用。这里,笔者再次列举权威版本的观点。教材这样注释:“这是杜甫《新安史》中的诗句。全诗写官府征兵,百姓生离死别的情景。”(《语文》(必修)第三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年6月第1版59面)《教师教学用书》这样解释:“刻骨铭心的痛楚是一个人经历磨难以后的收获。”(《教师教学用书》第三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3月第二版103面),《教案》的解释是:“文章引用杜甫‘眼枯即见骨’的诗句也是为了强调‘饱经忧患’对于人生的意义。”(《教案》第三册,人民教育出版社——延边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2005年6月第二版99面)《教案》还特别探讨了为什么杜甫的四句诗比白居易的诗‘更深刻沉痛’,‘境界尤高’的问题,并认为“白诗咏叹忧愁不能用外在力量排除,但意味着可以任情宣泄;杜诗却因天地无情而劝人收泪,有苦不能诉,因而更见沉痛。白诗写个人忧愁,杜诗从劝慰征夫着笔,表现心忧天下的情感,所以境界更主高。”(《教案》第三册,人民教育出版社——延边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2005年6月第二版100面)应该说,这几句杜诗的确是诗人对征人的劝慰之语。但何以见得就能够“强调‘饱经忧愁’对人生的意义呢?事实上,杜甫写的是一种深刻的难以自制的悲愤。因为“使眼枯”、‘泪纵横’本来似乎可以再作淋漓尽致的刻画,但杜甫却加上了‘莫’和‘收’。然后再用‘天地终无情’加以堵塞……‘莫’‘收’在前,‘终无情’在后一笔煞住,好像要人把眼泪全部吞进肚里。这就收到了‘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艺术效果”。(见《唐诗鉴赏辞典》428面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1983年12月第1版)既然如此,“对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显然,这种解说是缺乏依据的。再说说“境界尤高”的问题。这个境界是否就像人教版的《教案》解说的那样是因为“表现了心忧天下的情感”呢?笔者认为,这也是值得商榷的。我们要看琦君是在什么语言环境下引用的这几句诗的。当少女琦君对上文提到的白居易诗“喜欢得颠来倒去地背”(因为“不知愁的少女,最喜欢的总是写泪与愁的诗”)的时侯,老师却启发她们,“杜甫有四句诗,既写实,却更深刻沉痛,境界尤高”。老师要启发琦君那些少女们关注这几句诗的什么呢?从琦君的叙述来看,应仅仅只是“泪与愁”本身的深刻沉痛。而无关“心忧天下”的情感。因为老师并没有告诉琦君们杜甫是在何种情况下写下这几句诗的。为了说明这一点,杜甫引文的以后的行文也很能说明问题:老师问,“眼泪是滚滚而下的,怎么会横流呢?”“我”抢先回答“因为老人脸上布满皱纹……”。老师颔首微笑说“你懂得就好。但多少人能体会老泪横流的悲伤呢?”由此看来,琦君的老师丝毫没有启发琦君们关心诗歌“心忧天下”的意思了。那么,“境界尤高”所指为何呢?笔者据此在这里大胆推论,这个“境界尤高”指的是“悲痛”本身的境界。在琦君老师和琦君眼中,杜甫这几句诗揭示的其实是人生的一种普遍的境遇,体现了对人生终极价值的追问。笔者曾在课文杜诗引文旁边作过这样的发挥:“宇宙是那样苍茫、辽阔。那么人呢?人是什么?人有什么价值?人是那样渺小脆弱,人是那样短暂。人有那么多苦痛、苦难,人有那么多烦恼、忧伤——生老病死、爱恨离合。而这些,到底有什么价值?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会消亡,不留一丝痕迹。这些,曾经揉碎了我们的肉体和心的东西终会消亡,不留一丝痕迹。我们当向谁申诉,我们当向谁求苦?”笔者认为,这个“境界尤高”的“境界”其实是这样的一种哲学境界。
  理清了关于白诗、杜诗引文的涵义和用意的考究问题之后,再回到散文主题的审视上来。如果笔者的推断能够成立的话,那么,“思乡怀人”说便是不能成立的。因为比较起我们刚才揭示出的内涵,“思乡怀人”这种情感明显处于浅表,它缺乏那样的一种普遍性和深度感。应该说,文中是确有述写“思乡怀人”的内容的,如课文五、六两段。但这种“思乡怀人”的情感应该只是处于从属地位,只是一种普遍富有深度的形而上的情感的表现而已。后面琦君提到的自己三十多年生命历程中经历的“母亲的泪”“天使的泪”(生命奋斗的泪)“观音的泪”“基督徒的泪”(《教案》第三册,人民教育出版社——延边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2005年6月第二版,98到99面)其实都是这种形上情感的表现和深化。
  那么,这种形而上情感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琦君在引用白诗和杜诗时丝毫没有涉及人类那种“清明”“温厚”精神质地,却反而表现对苦难的一种深刻浩大的绝望呢?这同文章的其他内容是不是矛盾龃龉的吗?
  笔者认为,在这一点上,《泪珠与珍珠》与另外一位台湾女作家简祯的散文作品《一竿冷》是相通的,并且是能够互解的。在简祯的这篇散文中,“山”和“水”是“仁”和“智”的化身,作者以拟人的手法让它们展开对话,从而形象地揭示了“仁”和“智”的形上意义。在这些语言中,有这样的文字:水说“我更愿意海洋启示他们关于不可捉摸,无法猜测的生之奥妙。幻灭能洗尽他们脸上的油脂,教他们做一个谦卑的人,做一个缄默的人”。山说“如果你执意以死亡惊吓他们,我亦执意张开绿荫,让他们在此成家、繁衍,以生命接生命,以人造人,说法抵御你的偷袭。”文中“智”和“仁”不仅是对立的,也是统一的。如:水说“这世上,有多少繁荣的山,便有多少幻灭之海;有多少生的贪爱,便有多少死之恐惧。你我岂能为敌?我们一动一静,一虚一实,无非为了等等一具真正认识我们的人。”那么,在琦君的笔下,“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两后的青山,好像泪洗过的良心”诠释的正是人类之“仁”。而“莫染红丝线”句和“莫自使眼枯”句诠释的则正是人类之“智 ”。人类“清明”“温厚”的精神质地与人类对生命本质的悲剧感受不仅是对立的,更是统一的。于是,这种富于张力的情感激发起琦君心底三十多年人生的丰富体验。她写“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她写母亲为儿女伤心落泪儿女却懵懂不解,她写牡蛎努力排出沙子反而形成珍珠。所有的这些情感体验汇聚在一起,那“仁”与“智”汇合到一起,最后终于,变成了一种至高至深的宗教情感。琦君想到了观音慈悲的泪,想到了基督徒虔诚的泪。这种宗教情感正是“仁”与“智”这两类形而上情感对立统一,运动发展的结果。笔者认为,这才是《泪珠与珍珠》这篇散文的真正主题所在。诚然,琦君因其教育背景,把宗教作为最终归宿在思想上,也许是一种局限。但不可否认的是,“宗教境界”亦即“天地境界”在传统的人文系统中,的确是种至高的境界,正如冯友兰先生所论述的那样。不能不说,这是因为琦君深受中华传统文化熏陶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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