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语文教育十大偏失—— 对九十年代语文教育大讨论的全面回答

作者:清华大学附中特级教师 韩军  时间:2006/5/5 20:27:16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3534
  可我们是一个诗的国度!我们有着几千年的“诗教”传统,“诗书传家”--不但可用之于家,还可用之于国。孔子甚至说,不学诗(诗经)无以言。从诗经、离骚到唐诗、宋词、元曲,中国的诗歌传统一脉相承。可以说,诗,是中华文化精华中精华,是中华文化宝库中最光辉灿烂的部分。古代文人,写诗抒怀,以诗筹答,以诗相赠,是平凡生活中最平凡不过的事。可现代当代的文人(广义的),还有多少能写诗!即使能写诗,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写得好诗,实际情况确是“一代不如一代”。也就是说,中国诗教的薪火已经快没有传人了,快要熄灭了!追根溯源,这不正是现代中国语文教育的一个悲哀吗?
  其实,从少年儿童自身的特点讲,诗最接近于他们的性情,最接近于他们天真烂漫的心灵。干脆说,孩子天然就是诗人。三五岁的孩子脱口说出“天空中有美丽的动静”这样的话,这不是诗是什么?这是“天然去雕饰”。中国今天的孩子,诗的天分还没有得到任何发展,就在语文课上被老师们按着头去学“实用”性、“交际”性的所谓散文,这无异于摧残、扭曲。退一步讲,即使为了 “实用”、“交际”,通过具有神奇想象的诗来学语言交际,成效其实更大!
  诗诉诸于人的“内在精神”,散文诉诸于人的“外在交际”。我们不能只顾实用性的交际,而荒芜了孩子的“精神”。
  七,偏了峻厉,应重视雍容
  现代中国语文教育太重了,它太庄重,太沉重,太峻严!一直以一副峻急严厉的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主要指四个方面,教材的内容、课文的阐释、教学的方式、教育出的孩子。
  教材的内容:社论、领袖的报告、领袖的故事、直接阐释时政观点和政策的文章, 太多地充斥于我们的教材之中。相反,谐趣的、幽默的、亲和于人的文章,你能从小学到高中的24册语文教材中找出几篇?对比一下英国人编写的《新概念英语》和中国的语文课本,同是语言教材,哪个更有趣、更有人情味?其实,中国的文章中有许多是诙谐有趣、循循善诱、和言悦色的,诸子百家中有许多寓理于诙谐幽默、于日常情事之中的妙文。这是中国文章的一个传统。 我们古代有《笑林广记》,现代也有老舍(如他的《老张的哲学》)、钱钟书(如他的《围城》《写在人生边上》),更有当代的王蒙(如他的《冬天的话题》《坚硬的稀粥》)、王小波(如他的杂文)。他们都是文章大家。可课本均不收。
  课文的阐释:对现行教材中所有课文的解读和阐释也太庄重。我们现行教材中,许多篇目中都有幽默诙谐成分,但是我们却大大忽略了、视而不见。如《拿来主义》、《文学与出汗》(已删)、《茶馆》、《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甚至“山药蛋派”的赵树理的作品,均有不少谐趣在。可《拿来主义》只成了“批判卖国主义和怎样继承文化遗产”、《茶馆》只成了“送走旧时代”、《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成了《红楼梦》的“阶级斗争的纲”。原本是幽默小说的《警察与赞美诗》、幽默占绝大成分的《变色龙》、《高祖还乡》,对其诙谐幽默成分, 我们也都从轻淡然处理,以“兴无灭资”“息封灭资”思想正襟危坐着来阐释。
  教学方式:我们中国的语文教师还承担着一个所谓的 “因文解道 ”、既“授业”又“传道 ”特殊任务,因此我们的语文教师, 每备一堂课,都要自觉地“崩紧一根弦”,想方设法从哪个环节上加以“传道”;一走上课堂,都自觉不自觉要庄重起来、严整起来,换一副面孔。如此,面对庄严的教材、庄严的“道旨”、庄严的文字,再加上中国教师自古古板庄严有余、师道尊严意识根深蒂固的传统,师生们怎敢潇洒、怎敢诙谐!语文课怎敢“散开怀抱”、怎敢让心灵飞翔!
  教育出的孩子:我们“庄严”的语文教育体制下教育出的孩子,写出的文章、说出的话,跟小大人一般, 沉稳老成,老气横秋 ,甚至千文一面,很少有人会在文章中“幽他一默”,来点诙谐,加点调侃,妙趣横生的文章更是罕见。当今优秀作文期刊和书籍铺天盖地,但是真正纵情挥洒、谐趣为胜的作文有几篇? 因为我们的孩子在十几年的课堂上,学的是教师用“庄严”的方式讲授的“庄严”之文,并且把写文章看成是正襟危坐的、十分庄重的事情,写文章关乎国运、关乎民生,绝对玩笑不得。因而孩子们摊开作文本面对方格稿纸时,便不自觉地“峻严”起来了。再想想,几十年来,中国的文人也太沉重了,中国文人、作家能够写诙谐幽默、嬉笑怒骂文章的,也不多了;即使写出来(如魏明伦、王小波、王蒙、李敖等),也大多被主流意识所排斥,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甚至认为是逆流!
  我们的孩子写“庄严”、“神圣”乃至慷慨激昂匡时济世之文,多是行家里手,如流水般立笔成文,但几无“怀抱真言”,或编好人好事、或假造高亢之辞,均是由课本学来的“伪神圣”之论和社论文风,为“庄严”而藏起自我的谐趣,为“神圣”而隐藏自我的平凡。这是一股矫饰文风,扭曲孩子灵魂、戕害孩子精神!
  我想,以上这些,是否跟百年来中国人“民族救亡复兴”的巨大思想压力和精神压力有关,跟当政者在“民族救亡和民族复兴”的大旗下,禁锢个人精神自由和情感自由、禁绝个人志趣的伸展有关?百年来现代中国语文教育中,确实一直存在一个“精神气度”问题。百年来,中华“民族救亡”形势的严峻和“民族复兴”重任的沉重,形成一股无形的强大精神氛围,再加上人为的专制特色的文化空气,如巨石般压在现代中国语文教育身上,使得它的“精神气度”一直那么峻厉、狭仄、沉郁,缺乏一种雍容、宽宏、自由的风范。
  现代中国语文教育一直高高扬起“语文教育为现实应用”这面旌旗--建国前语文教育为民族救亡之用、建国后语文教育为民族复兴之用。我们呼唤,语文教育中多一点平凡、多一点谐趣、多一点自由、多一点真我、多一点雍容与宽宏自由的精神氛围……,一句话,少一点伪神、少一点伪圣,从语文书本到教师的面孔,都不再那么峻厉、冰冷!急功近利时,莫弃人的真精神和大精神如敝屣!反伪神、伪圣时莫弃真正的神圣如敝屣!
  八,偏了写实,应重视写虚
  所谓写实,指说明、描写、叙述;写虚,指抒情、议论、想象。(刘锡庆语)
  说明、描写、叙述,是根据实有的东西,来形成语言文字,是“从有到有”;抒情、议论、想象,是从虚无的东西,生成语言文字,是“从无到有”。写实是指向交际实用的,写虚是指向精神创造的。
  我们的语文教育,一直只重视学生写实的能力,而轻视写虚能力的培养。 其实,在一定年龄阶段,写虚的能力要重于写实的能力。写虚,实际是一个人创造能力、想象才华、发抒独到见解能力的集中展现。写实体现的只是摹仿、记录、复述能力。写实是按部就班,丁是丁、卯是卯,不敢越雷池一步。写虚,则是充分舒张自我的意志和自我胆魄,用神奇、大胆的想象,构筑一个奇特瑰丽的精神世界。一个只会写实的人,是较为平庸的,而一个写虚能力超众的人,才是一个杰出的人。
  而我们的语文教育,包括大的语文教育环境,从孩子很小的时候起,就阻止他们写虚能力的发展。按照中国传统社会文化心态,写虚,似乎与怪诞、呓语、胡说八道、胡思乱想、胡编乱造划等号;而写实,才是实事求是、规规矩矩、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因而我们的孩子,在他们的写虚的能力还没有充分展开的时候,就被大人们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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