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下的窥视者——谈张爱玲创作的主体心态

作者:佚名  时间:2007/2/4 3:25:20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345
  山河图书公司1946年11月出版的张爱玲小说集《传奇》的封面是一幅晚清仕女图:一个女人幽幽的坐在桌边摆弄着骨牌,旁边坐着一个手抱孩子的奶妈,这是恬静的家常一幕。可是栏杆外却很突兀地显出了一个头部蒙着一块布,比例较大的人形,好奇地向里窥视着。这个封面是张爱玲请她的好友炎樱设计的,她非常的喜欢。她说:“如果这画面有使人感到不安的地方,那正是我非常希望造成的气氛。”这是一种怎样令人不安的气氛呢?我想用神秘而悲凉来概括吧。窗子里的女人是张爱玲所迷恋的神秘的过去,窗子外面的现代人正是静静冷冷的抒写悲凉意识的张爱玲自己。在清冷的月辉下,她偷偷的窥视着,为我们悄悄地掀开了世俗的一角,以她自身敏锐的视角与细腻的心思,洞悉人情冷暖,让我们看见了繁华似锦的幕布后哀凉的人生荒漠。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剧感叙述着一个个悲凉的“传奇”,她笔下的那些出身名门世家,混迹于洋场租界的遗老遗少、浪子佳人,内心沉迷于奢华的过去,但时代的前进给他们带来的只能是被所属群体和文化无情抛弃的精神体验,他们一再感慨着无可奈何花落去,又一再叹息着世态炎凉爱何求。
  张爱玲笔下的这些男男女女上演着情爱的虚假、婚姻的无奈、生命的残酷与脆弱,我们尽也窥视了人性的自私、卑琐、虚伪、扭曲。我们看到,张爱玲的生命中也总在不断地上演着悲剧 。鲁迅先生说:“弄文艺的人们大抵敏感,时时感到,而且防着自己的没落,如漂浮在大海里一般,拼命的向各处抓攫。” 张爱玲的生命本性于她所处的生存环境是相冲突的,家庭的破落、家庭关系的恶化以及生活的逼仄,最终导致了她对世界、人生、历史观照的冷峻性与感悟的伤感性。命运的无常,人生的无奈,没落的氛围紧紧裹挟着她,怀旧与颓废的情调深深的烙在她心灵深处。在痛苦的海洋中,她紧紧抓住了文学这一救赎自我的方舟。文学创作对她来说,无疑是情感的宣泄、心灵的解脱。那么,在她构建的艺术世界中弥漫着伤感的,凄苦的,无奈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的伤感不是以理性观念的方式直接进入作品而成为作品的内部结构的,而是从直观出发,冷峻的描写了她所理解的现实与人生。在张爱玲的故事里,她不仅描写了沪港洋场特殊阶层世纪生存的空间,更是描绘了这个阶层实际感知的和分享的文化空间,那集摩登与封建于一体的畸形文化生态及其对人的生命价值的戕害。在这样的历史空间的基点上和历史时间的参照中讲述的故事也就带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和幽远的神秘感。在一般读者的印象中,张爱玲不过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一个执意跟现实拉开距离冷漠超然的作家,一个编造现代传奇故事的能手。张爱玲不习惯在作品中大啃大嚼深奥的哲理,铺张理念,而是执意品尝人生的“深长意味”。她执著于人性的探索,并不是刻意要展露非正常的人性,而是执著于人性的真实。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她站在清幽而迷茫的月光下冷冷地掀起华美的生命袍子,露出人性深处的阴暗、自私、虚伪、孤独、冷漠。她笔下的不少人物陷在生活的泥潭里不能自拔,而这恰是生活的真实。她是苍凉而伤感的月色下的窥视者,她的文字里总有冷竣的目光不时地显现出来,躲在暗处视人,带着些挑剔,带着些高处的怜悯,仿若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这该是缘自她看事物的透彻。她的目光不单是向着人的,同时也向着她自己。她对自己也是苛刻的,她可以站在远处看自己。胡兰成曾在《今生今世之民国女子》的文字里提到她的苛刻,他这样写道:“常人之情,连我在内,往往姑息君子,不姑息小人,对东西亦如此,……爱玲对好人好东西非常苛刻,而对小人与普通的东西,亦不过是这点严格,她这真是平等。”抛开胡张之间的感情纠葛不说,胡对张的了解是有些客观之处的,也许较旁人更为全面和深入。但是她虽然对社会有深刻的怀疑,对人性有着悲观的看法,然而她始终没有中止对文艺的追求和人生的思考,同时也始终没有真正看破红尘,心如古井。“她对人生恰如少年人的初恋”。她时时清醒地意识到时代的悲哀,人生的残缺,同时又不放过发现和体味人生“可亲可爱”的那一面,从而并不陷入绝望。所以她珍视生活中一些看来微不足道的享受,尽情领略世俗生活的种种乐趣,而她最喜欢的上海人,被她称之为“虚伪之中有真实,浮华之中有素朴”,在她眼里,他们仍然保留着对世俗生活的亲切,是真心实意过日子的人,代表和象征着张爱玲所恋恋不舍的人生安稳的一面。所以,她乐意认同“小市民”:每一次看到小市民的字样就想到自己,仿佛胸前佩着这样的红绸字条。但是,张爱玲在把自己归入小市民的同时又保持着她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的冷静和自省,在执着于物质生活享受的同时又从不放弃高度的精神享受。而且,她一边从平淡凡俗的日常生活中领受着欢悦,另一方面又时时不能忘记“思想背景中惘惘的威胁”,以至她对人生处境充满了悲剧意识。张爱玲的文字让你得到视觉享受的同时,又不自觉地会有一种触及灵魂的痛意。于是,我们除了看见一个在那个街市流连,对生活中的一切充满好奇和喜悦的张爱玲之外,我们还经常看见一个高楼上独自凭栏,满怀惆怅,或是小室里孤灯独坐,黯然神伤的张爱玲。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在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张爱玲独自把玩的世界竟至如此凄凉,1995年9月,张爱玲在美国洛杉矶简陋的公寓里往回看的月亮会是什么样呢?她洞悉人世的一切悲哀和无奈,自己也如履薄冰地俯视着这一切,最终苍凉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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