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高考:我们在期望什么?
作者:不详 时间:2007/6/2 16:00:32 来源:解放日报转载 人气:586
●嘉 宾: 章友德(上海政法学院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主任,教授)
又近一年高考时。如果说1977年恢复高考是枯木逢春,八九十年代高考是七月流火,那么三十年后的今天,高考给我们带来的,已不仅仅是严阵以待的举国备考。“取消高考”“读书无用”“毕业等于失业”“主动退学”等争议也纷至沓来。高考,这个伴随中国几代人的人生命题,在“而立”之际,受到了空前质疑。为何如此?除了制度本身,或许背后更有一只发展之手在缓缓推动。
一样的制度,人们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龚丹韵:近几年高考非议缠身,改革建议此起彼伏,不胜枚举。但不管是“素质教育论”还是“职业培训论”,所有的焦虑其实都指向一点,即通过高考的跳板,我们还能不能实现人才的增值,为社会所需要?
章友德:当中国从计划经济体制走向市场经济体制之后,大学毕业不再分配统管,用工制度转型、劳动力市场标准多元,学历和能力并重。“高考-大学-就业-好工作”的上升阶梯,不再明晰。这导致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一个是读书无用论、毕业等于失业的观点略有抬头。另一个就是更加刺激高考的竞争,学生不仅要上一本,还要上名牌学校,不仅要读本科,还要读研究生,越发希望凸现自己的优势,在千军万马中分出个高下。专业选择上尤其如此。找工作困难是吗?那好,我就专门挑工作机会多、薪酬高、叫得响的专业。这导致近几年来金融、管理、法律等专业虚火不下,尽管有关人士一再呼吁“降温”,但就业形势如此严峻,结果自然是降不下来。
这些看起来都是人们根据社会需要做出的理性选择。然而在我眼里,这更加非理性。因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往往只看眼前,不顾长远。今天的热门,未必是明日的热门。根据兴趣选择专业、学校乃至人生道路,看起来非常感性,可这恰恰是基于对自己的全面认识,分析了解自己的长短,不盲目在他人的兴趣点上努力,反而是一种理性选择。它的背后,也更加符合现代社会对不同领域人才的要求。现代社会是一个行行能出状元的社会,职业分工日益精细,社会分化日趋明显,可能不再有所谓的“大众”,而是许许多多个“小众”各自拥有自己的生活中心、兴趣中心,这无疑给了人们更多的职业机会和人生走向。
什么才是社会所需要的人才?不能仅仅从学科专业、大学品牌、甚至考试制度来思考,也要从整个社会的发展变化中去寻找答案。
龚丹韵:社会的什么在变化,才导致如今的高考制度进退两难?
章友德:中国处在巨大的社会转型期,西方三百年的路程我们用了三十年,几百年历史中交替出现的问题,在我们这儿全都集中呈现。尤其开放之后,人们视野开阔,能够进行横向比较,看到了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开始对一些传统的社会机制不再高度认同、充满信心,对自身的文化价值观也产生了迷茫和失落。焦虑成为各个阶层普遍的心理压力。高考,作为人才选拔的重要制度,受到多方质疑,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具体而言,我们的人才观发生了转变。计划经济体制下,人才与社会的关系是供给产生需求。而现在是以需求推动供给。客观上,发展经济需要金融人才,管理体制改革需要管理人才。企业成为市场竞争的主体,使得企业的需求成了教育的导向、高考的导向;主观上,人们也在观察,全球的高级人才都是怎样一些人呢?律师、医生、工商管理人群占据社会的话语权,有很好的发展空间。应用学科因此水涨船高,普遍看好,替代了文史哲成为考生眼里的香饽饽。
然而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诚信缺失、能力不及学历等问题浮出水面,我们的人才观又经历了一次改变,社会选择人才的标准,已不是简单的技术人才观,还涉及人文关怀、社交能力、诚信品德等等。从三十年前片面重视基础学科,到后来片面重视技术学科,再到现在对人才的定义趋向综合,这一变化的轨迹,已不是任何纸面考试能够应对的了。
再者,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幸福有了新的理解。尤其城市里,物质需求满足之后,文化精神的产品没有同步跟上。幸福感、安全感,伴随着GDP的上升,成了流行词汇。舆论开始关注学生的个体感受,而不再为高考升学率叫好。据新闻报道,今年有些地区学生的高考标语不再是“离高考还有天”、不再是“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取而代之的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是拼搏而非成功,生命中最痛苦的是懒惰而非失败”。可以看到,学生本人的价值观也在发生转变,不仅关注结果,也开始意识到收获的过程、精神同样重要。
龚丹韵:说到底,人们“刁难”高考制度,究竟期待它在社会发展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章友德:高考只是在特定的社会转型期,一种相对公平的人才选拔方法而已。一百多年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就已经观察到,社会迈向现代化的进程中,技术革命的甜果,会使人们更加追求效率、实用。工具理性压倒价值理性,成为社会的主导。读书无用论、毕业等于失业等观点,正是从工具理性的角度得出的。我们把教育当成投资,研究读什么样的书才能得到最大的回报,如果投资与回报不成比例,就会选择放弃、另辟蹊径或加大投资力度。质疑考试制度,也可能是人们忽然发现,从社会的反映来看,高考这一工具越来越不具有人们期望中的高回报,不能充分发挥工具的作用。因为社会的发展,对人文综合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可人文关怀、社交能力、诚信品德等等是如此灵活,用怎样的工具标准才能考量出来呢?工具理性显然是给不出答案的。它真正需要的是价值理性的回复,也就是整个社会对人文价值观有一系列的尊重维护机制。完善社会基础秩序、建立核心价值观之后,也许我们就能找到答案。
西方曾经历过的“现代化综合征”,就是过分强调竞争忽视合作,强调精英忽视弱势,从而激化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矛盾。意识到种种弊端之后,他们渐渐对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反思。时至今日,像美国如此重视科技应用的国家里,综合排名第一的普林斯顿大学,居然不设工商法律专业,更多的是人文社会基础学科。同样,我们当下对高考制度百般挑剔,围绕应试教育体制,种种观点、建议蜂拥而来,其实质,就是期待有这么一种选拔制度,能够把人的价值、情感需要和社会的功能需求结合在一起。避免走西方的老路,让人文价值伴随现代化的转型,找到立足之地,才能真正消解社会对考试制度的焦虑、对人才的焦虑以及对发展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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