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浩浩:大江东去苏东坡,海阔浪高余秋雨
作者:不详 时间:2008/11/7 10:08:25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1592
在中国文学史上,无论当代还是古代,能被称为开一代风气的人,屈指可数。我们先说古代,唐宋两朝,是中国文学最为繁盛的年代,文星璀璨,华章无数,但纵观整个唐朝,最杰出的诗人当属李白杜甫,而我个人偏向于潇洒不羁飞扬跋扈的李白,他的诗歌是唐朝文学的巅峰。到了宋代,讲究“理趣”的诗歌已经退为第二位,宋词才是整个宋朝文学的代表,那么宋代最杰出、称得上开一代风气的词人是谁呢,这个问题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正是四川苏东坡。
说苏东坡,先要说一说词史的流变。词这一文学体裁,非宋代才有,唐李白就写过两首词,一首称为《菩萨蛮》,一首唤作《忆秦娥》,因此李白被奉为词家之宗。当然李白之前有无唐人写词,这肯定是有的,但他们影响力不够,称不上宗师。到了晚唐五代,词这一文学体裁就非常流行了,这个时期的词作被称为花间词和南唐词。花间词的主要代表是温庭筠、韦庄,二人皆侧重写艳情离愁,但风格略有不同,温词秾艳华美,多给宫廷嫔妃演唱;韦词词则疏淡明秀,其他词人,多蹈温、韦余风,内容不外歌咏旅愁闺怨、合欢离恨,仅局限于男女燕婉之私,气势不阔,后世因而称之为花间派。我们想象一下,在繁花香蝶、金玉琼銮之间穿梭的词作,格调会高到哪里去?那么随后就出现了南唐词,词人代表是五代南唐两主李璟李煜和元老冯延巳,他们终日纵情声色犬马,不图进取,词作多有颓靡浮艳的浓重色调。只有后主李煜的词,与花间词相比,境界有所扩大,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也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王先生的分析是正确的,写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后主,词风较之温庭筠等花间词人,甚至自己的父亲李璟,境界与气势都有所扩大,但李后主仍不算是开一代风气者,只能说是承前接后,一个使词风有所变易的杰出词人。整体上,晚唐五代的词属于贵族词,当时,词这一文学体裁还未正式走向民间大众,那么这似乎在预示着、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这个人,就是开一代豪放与旷达词风的苏东坡。
在北宋,苏东坡之前有个叫柳永的大词人,他让晚唐五代词稍微贴近了大众,因为他出生卑微,词作也只写承平气象和羁旅之思。不得志后干脆写些才子佳人情郎情女,格调可以想见,至苏东坡出现,这种词风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宋代学者胡寅对此的评价最为恰当,他在《酒过词序》里写道“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花间如古时衙门中的使唤公差一样低微,柳永不过也似卑贱的仆人一般。花间、南唐派词风,在苏东坡面前顿时黯然失色,小气萎靡了许多。这也正如刘辰翁在《辛稼轩词序》里所说的一样:“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
如天地奇观,倾荡磊落,确实可以形容苏东坡的词风,他的词风可以分为两种。
一是豪放。苏轼词的豪放,陆游在《老学庵笔记》里盛赞过:“世言东坡不能歌……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耳。试取东坡诸词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苏词挟带着天风海雨之势,可见其气魄与胸襟,是何等豪放不羁。这种风格,至《念奴娇•赤壁怀古》一词,完全体现了出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单此一句就足以震烁古今,气势如江翻海倾,那种雄迈伟岸的胸襟,寄慨遥深的思绪,接千载而通万里,每一个字都如惊涛骇浪般撞击着后世读者的心灵,词作的瑰奇壮丽、豪迈辽阔之境,宋代以降无人匹敌。
一是旷放。苏轼另一种词风正是旷放,而形成这种风格正与他天生旷达幽默的情怀有关,这种旷达词风也是苏轼首创,清代学人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里说“东坡词具神仙出世之姿”,写的就是苏轼的旷放风格,代表作如那首“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无云留迹”亦名为《念奴娇》的词作。事实上,苏东坡的婉约词亦不输于前人,豪放、旷放之词更是信手捏来,真正地开启了有宋一代的词风。宋词境界也因为有了苏东坡而为之一变,后来的黄庭坚、秦观、张耒、晃补之、贺铸,甚至豪放派另一名将辛弃疾,亦模之习之,却无人能过之,苏东坡但开风气不为师,天下却尽师之,是为一代宗师。
二
文脉千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江山代有人才出,苏轼开宋词风气,这一历史地位已经不可动摇,也无法动摇。事实上,每一种文学体裁诞生并发展后,都会有开风气的人出现,赋有司马相如,论有贾谊,骈文有庾信,唐代散文有韩愈柳宗元,那么当代文学,也就是清代以后、五四以后到现代,真正开文学一代风气的人有哪些呢?鲁迅是其一,他的杂文匕首投枪,所向披靡,确实开杂文一代风气。小说开风气的人呢,可以说是钱钟书沈从文他们,鲁迅的《狂人日记》也该算在其中。现代诗歌开风气的人可以说是徐志摩等人,郭沫若还算不上。至于开散文一代风气的人,还真不好找,林语堂、周作人、汪曾祺他们算么?他们不是提倡闲适就是崇尚幽默,不是流于闲情逸致,就是耽于平庸琐事,笔触所及并不高远,眼界也不开阔,属于明清小品文与西方绅士散文的一种融合杂交物,缺乏黄钟大吕的风格,缺乏惊涛裂岸的气势,缺乏悲天悯人的关切,缺乏行路万里的虔诚,缺乏大江东去的豪情。
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中国散文沉寂已久的天穹上,横空出世了一位开启一代文风的散文家学者,他,就是余秋雨先生。
余秋雨先生所创新的散文文体,被学术界文化界称为“文化散文”,这种散文气势磅礴、豪迈苍凉、雄奇沉郁,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诗人气质、忧思豪壮的名士风度,悲天悯人的学者情怀,在文章里,余秋雨先生与读者一起寻访着中华文明的精神家园与文化故乡。一篇篇“文化散文”在余秋雨笔下流淌,正如宋词到了苏东坡手中,一改柔靡之风,变得如塞外黄沙漫漫、江川之水奔腾,势如五岳凌云,气吞万里河山。余秋雨先生的散文确实给我们耳目一新的感觉,给当代散文的长流注入了刚劲的力度和遒劲的气势,洒脱而奔放,文风一启,则跟风者无数,正如江西诗派的创始人黄庭坚以及词人秦观,皆投苏东坡门下,极力模仿他的词风。
南宋学者俞文豹在《历代诗余引吹剑录》里论及苏东坡的词,说“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可见气势壮阔的“大江东去”四字完全成了苏东坡遒劲词风的代名词。那么,余秋雨先生的“文化散文”风格,应该用什么词来概括呢。我这里可以给大家引一段余先生的文字,那段文字不是余先生散文中的篇章,出自余先生《山居笔记》台湾版的后记里,大陆文汇出版社第一版第366页也能读见。那次,他是受邀去台湾巡回演讲,因签证繁琐,停留香港,一人独坐在滨海的一座大厦边,远处海风天浪。从台湾回来后,余先生这样洒脱地写道:
我坐在奔达大厦的石阶上,一手搭着箱子,箱子里装着《文化苦旅》,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可以说话,长长的苦旅,我从古代走到现代,一下子走上了绝路,没有荆棘,没有险谷,没有陡坡,却是真正的绝路。一箱子的家常闲话,一箱子的窃窃私语,讲的全是有关我们这个和我一般气喘吁吁、体力不支的人种,想在大海的对岸,找到对谈者,但人和话语都困住了,我坐在石阶上,海阔浪高。
从古代到现在,历史与文化,荆棘与苦旅,余秋雨先生一路走来艰辛而潇洒。现在他面对着茫茫大海,希望找到晤谈的对象,可眼前只有蓝天碧涛,鸥鸟飞翔,余秋雨先生只能轻捋衣袖,独自坐在石阶上,遥望远方,远方所及,海阔浪高。
这是何等辽阔的画面,这是何等洒脱的意境,海天茫茫,浪阔风高,这不正是庄子所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境界么?苏东坡可用“大江东去”四字概括他的词风,余秋雨先生也完全可以用“海阔浪高”,这一出自他文中的词,来概括他“文化散文”的豪迈风格和天地与立的文化激情。那段文字,显然是余秋雨先生不经意流露的,一本书的后记,往往只是收尾时作者向读者的淡淡倾诉与娓娓交心,谁也不会在写后记时投入创作时那燃烧般的热情。可正是这不经意,却让我们完全了解了余秋雨先生伟岸的人格、大气的文风以及虔诚的学者关怀,他的手写了他的心。
这里有一段插曲,我在写《山长水阔知何处》中《人生如梦》这篇文章里,就遇到一个难题,把苏东坡被贬的原因、乌台诗案以及黄州经历写完后,如何收尾呢?我想到了余秋雨先生在台湾版后记里的那段话,他的那段文字给了我一个意象,一个灵感,我在引用《念奴娇•赤壁怀古》作为文章结尾时这样写道:
黄州带给苏东坡的是宽容是大气,是成熟也是平和。有了这份独特的人生经历,苏东坡面对以后的磨难将一往无前,不会再有任何畏惧。你看,惠州不是在远方么,海南更在远方,这是他将要去的地方,而此时没有人能参透这一天机。苏东坡所要接受的磨砺似乎才刚刚开始,这是人生对他的考验,也是他作为宋代文坛一颗最耀眼的星辰所必须承受的命运。风高浪阔,苏东坡还屹立在江边。他已有所预感,他的旅途即将开始,会由黄州越过万水千山,绵延到更遥远的地方。
我写的是苏东坡在承受人生磨难之后,面对黄州赤壁和万里长江时,衣袂飘然神态自若的气度。然而,那时我脑中想到的却只有余秋雨先生,风高浪阔,苏东坡还屹立在江边——我看似写苏东坡其实是写余秋雨先生。余先生坐在石阶上,遥望大海,风声海潮,衣袂飘然,白鸥远翔,这等意境与意象如何忘却得了。而那句“海阔浪高”的豪壮意象与苏东坡的“大江东去”竟是如此的接近、如此的相似。一个散文家杰出不杰出,其实只要看他对文中几个字或者词的处理上,当代的散文家中能写出“海阔浪高”这一意境与胸怀的作家,我看还找不出第二个人,至于我辈,只能撷余先生一二罢了。
当时写完那篇文章结尾的最后一个字,我竟已泪湿眼角。记得三年前,余秋雨先生曾题赠我回忆录《借我一生》,扉页上竖着手书“宋浩学弟,忘年知音。乙酉年春余秋雨”十五个浸着魏碑风骨的题字。当时我还没用宋浩浩这个名字,余先生写的是我的原名。那次,我只是送给余先生第一本自己不成熟的散文集,并和余先生探讨了对文化散文的理解与创作现状,没想到余先生如此以礼相待,竟称一初出茅庐24岁的青年为学弟,这显然是让我感到惭愧和不安的题赠。当初我以历史散文为创作主业,也完全是受了余秋雨先生散文的影响,学弟之称是绝对受之有愧的,知音也许我还算一个吧。现在,我更是发觉,为什么越是宗师大家,越能礼贤下士呢?正如当年学者陈子谦教授研究钱钟书先生,要写一本《钱学论》,钱先生在给比他小五十多岁的陈子谦教授的信中,居然称其为“子谦学人我兄著席”,本已是父辈的钱钟书先生称呼晚辈小子为兄,这是何等的礼贤下士啊,这又是何等的感人!相信陈教授当初见钱先生的信函,也一定如我这般,觉得受之有愧、坐立难安的。游心昨日驰翰墨,曲水明朝可流觞,余秋雨先生、钱钟书先生,都是开一代风气的人,水阔山长,江水泱泱,到了那个份上,他们真的已无所求,而恰恰也只有余先生钱先生这些人格高尚、襟怀坦荡的人,才能真正走到艺术和文学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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