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永远的痛
作者:黄建宏 时间:2009/10/21 22:54:32 来源:hmhuangjh 原创 人气:400
沈园是一个很普通的园子，没有江苏同里的退思园那么大，那样华丽，但却分外有名。沈园的出名是因为南宋大诗人陆游和表妹唐琬的婚姻悲剧，那在园壁上题写的《钗头凤》谱写了一曲千古动人的凄美的爱情之歌。
陆游应该是南宋一个最伟大的爱国诗人，他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一生想金戈铁马，收复中原，为国建功立业，至死还呼号“家祭无忘告乃翁”，其诗铿然作金石声，为无数的爱国志士所景仰，“亘古男儿一放翁”；但在婚姻上却显示出他面对封建礼教而无可奈何的软弱性，面对母亲的高压，像《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他无奈地休了至爱的妻子唐婉，造成了他和唐婉一生的悲剧。
陆游二十岁时初娶表妹唐琬，唐婉是陆游母亲的亲侄女，他们夫妻琴瑟相得，赏花饮酒，品茗对弈，诗书唱和，过着非常甜蜜的日子，但夫妻这样的恩爱却使婆婆看不惯。有一天，婆婆对她说，你们两个爱得有些过分了，整天卿卿我我，这成何体统？长此下去，会荒废务观的学业，毁掉他的前途和功名的；我看看你，水蛇腰，勾魂眼，不是贤妻良母的料，为了他的好，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她又对儿子说，你看，唐婉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人的时候斜着眼，暗送秋波，这样的女人最会勾男人的魂，结婚后一天到晚像蜜糖一样地粘着你，而你贪图享乐，一味沉湎于男欢女爱里，不再读书，不再练剑，你收复中原的雄心壮志，你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都丢到爪洼国里去啦？务观啊，你必须休掉她！
陆游是一个很孝敬母亲的人，他想为妻子分辩，但知道母亲的脾气，家里人谁也不敢违背她的意志。母命难违，他采取了变通的办法，悄悄地把唐婉藏到一个秘密的地方，想等母亲的偏见消除了再让唐婉回家，但这计谋很快地被母亲发现了，无奈之下，相爱的一对只好劳燕分飞……
就在那个沈园，若干年以后，陆游在寂寞里来到这里排遣心里的悲愁，恰好遇到了昔日的妻子唐婉。唐婉正和后来的丈夫赵士程在沈园里随意的漫游，看到了曾经的先生，心里一阵喜悦，就告诉了赵士程，用那双陆游握过千遍万遍的纤纤玉手，送上了一杯醇醇的酒。看到唐婉的憔悴不堪，陆游想到自己的软弱，不禁悔恨交加，便拿起笔，带着遗憾，带着内疚，带着怨恨，在墙上写上了那首流传千古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看到陆游一挥而就，写下了这首词，唐婉就知道昔日的丈夫这份情愫依然存在，他的心里有着无比的悲伤，从而想起了以前两人一起欢乐的光景，如今虽不是生死阻隔，却是在同一个天底下，却不能相守了，一下子万箭穿心，痛不欲生，眼泪如同珍珠，扑簌簌地掉下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唐婉郁郁而终。自从春天和陆游在沈园邂逅后，形容憔悴的唐婉便一病不起了。病榻之上的唐琬时时在低吟陆游的这首词。她想着陆游，却不恨陆游，只恨自己命苦，但在赵士程这个大家庭里，在许多人面前，她还要含泪装欢，这种日子折磨着多病多愁的她。后来，她坚持着走到沈园，在陆游原词的旁边的墙壁上，写了和陆游词的《钗头凤》，抒发内心自己的悲哀：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
是啊，这这茫茫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她内心的创伤呢？在最后的日子里，唐琬无数次地回想自己和表哥那段幸福的岁月。虽然，她曾经欢笑过，快乐过，拥有过，这比那些结婚后没有一丝快乐的人来说，不知道幸福多少倍了。但她始终都想不通，夫妻相敬如宾竟然也是一种罪名；她更奇怪的是，那个心雄万夫矢志杀敌志在天山的夫君，竟然像当年的焦仲卿一样，依从了父母之命，用软绵绵的字写下了一纸休书。最后，她带着对人世间的怨恨和不平，带着对陆游的一丝希冀，一份祝愿，撒手西去，离开了这个冷漠的世界。
四十年后，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来到了沈园。这就是陆游。经过了人生的大风大浪之后，七十五岁的高龄的老人洞彻了人生的全部意义，他特别后悔自己曾经失去与唐婉的那份感情。这个时候，他的母亲早就作古，但他心里一角的创伤依旧没有平复，他想到沈园去拾取青年时代的踪迹，想找回梦里已经失落的唐婉娇美的面影。走进沈园，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遍地长着萋萋的野草，墙壁上结满了蛛网，而自己当年题的词却宛然还在，旁边还有唐婉的一首和词，那字迹是多么的熟悉。啊，当初新婚燕尔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了：夫挑灯夜读，妻红袖添香；夫敬贤妻，妻举案齐眉，两人联句作对，比翼争飞。如今伊人早逝去，只剩下自己这个负罪的身躯。他不禁悲从中来，大声呼喊道：唐婉，唐婉，是我负你，是我负你啊！说到这里，他不禁老泪纵横。
已经是晚春时节，四下里寂静无声，陆游的呼喊声在寂寞的沈园上空久久荡漾。外面早已是一派万紫千红的景象，陆游的心里却被严冰封冻。他拄着拐杖，呆呆地站在园子里，任凭料峭的春风吹拂着自己的佝偻的身体，为了唐婉的灵魂安息，为了追念失去的爱，他又提笔写了下面的诗：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迹一泫然。
哲人说，时间是最伟大的医生，它能够医治人心灵上的一切创伤。但对于陆游来说，休掉唐婉是他心里永远的通，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过失，这种痛，这种对自己的谴责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相反，却老而弥深。
陆游走了，行走在绍兴城南的小陌上，行走在寻找唐婉灵魂的道路上。扑面而来的是无数盛开的梅花，但只见梅花不见人了。诗人隔着梅花，在朦胧中，无论怎样也找不到当年的那双多情的红酥手了。他吟诵着：“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此时，我站在沈园的园子里，缅怀八百年前的陆游，为他的爱情悲剧惋惜。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竟然不如区区女子祝英台，不如草民董永，这也许就是中国文人的悲剧吧！啊，陆游可以握住手中的宝剑，刺向凶恶的敌人，却到底没有能够珍惜那双红酥手，握住它去做终生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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