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构思与创新
作者:整理:刘纯文 时间:2007/7/3 7:24:06 来源:会员整理 人气:4675
一、本诗主题:“留别”而非“记梦”
李白此诗写的什么?或者说这首诗的主题是什么?自唐迄今,多有视为“记梦诗”、“游仙诗”者,甚至有人认为是“太白被放以后,回首蓬莱宫殿,有若梦游,故托天姥以寄意”(陈沆《诗比兴笺》)。这些意见,虽各成一家之言而又实在难避片面穿凿之嫌。
笔者认为,弄清本诗的主题可从两方面人手:一是题目,二是全诗的整体内容。题目是作品的眼睛,成功的作品总是紧紧围绕题目展开,而作品的内容又高度浓缩和凝聚在题目中。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主题首先就反映在题目上。该诗题目“梦游天姥吟留别”由两层意思或两部分内容构成,一是“梦游天姥”,一是“留别”,这两个内容通过“吟”的形式结合在一起,融为一体,前者是“吟”的内容,后者是“吟”的目的,二者之间又有主次之分。“梦游天姥”是本诗重点描写的内容,但并非本诗主旨,而“留别”才是诗旨所在,才是题目的重心,这是本诗创作的起因,也是该诗写作的目的,是作品表现的核心主题。关于全诗的内容,无需详作剖析,只看诗中“别君去兮何时还”一句,足以知道是为留别而作,方东树说“留别意只末后一点”(《昭昧詹言》),即由此句而发。另外,该诗宋代刊本一般都在题下注云“一作‘别东鲁诸公’”,四部丛刊影印明刊本《河岳英灵集》题作“梦游天姥山别东鲁诸公”乃将二题合一,均可佐证是一首“留别”诗。
“留别”是诗歌传统的表现题材,它以情感交流为轴心、为生命,以心灵沟通为目的,一般抒发友谊、留恋、惜别,或表达开导、劝慰、理解、鼓励、愿望、志趣,等等,总之以抒情言志为宗旨。李白也未超出这一樊篱。但李白笔下的留别往往奇采焕发,多具变化。诸如他的《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清新隽永,活泼自然;《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生动形象,轻快明晰。然而,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则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风格。由于作者抒发的感情因特定的环境及其艺术表现形式与表现手法的变化而呈现出一种较为复杂的状态,如不仔细体察,详加剖析,则易被雄奇虚幻的意境导入误区。“记梦”、“游仙”、“寄意去国离都”诸说就是如此。
二、构思追绎:“拟梦”以写“别绪”
题目已定,怎么来写是体现作家艺术气魄、艺术腕力的重要方面。李白的这首诗正是首先在整体构思方面表现出非凡的创新出奇之魄力。诗以表现自我、表现心灵、表现情绪变化为轴心,而以描述梦游天姥为主线,虚实结合,叙议相间,遵守传统而又不囿于规矩。一方面诗人严格区别“送别”与“留别”的界线,遵守“留言道别”的常情常理,将被送远游的对象作为表现的主体,一方面诗人又不去正面地描述分别场面、抒发友情,而是采用了直接与间接结合、重在迂回委婉的表现方法,表达对友人挽留的感谢及深厚的友谊,通过自己心态情绪的变化,表现对友人依恋的慰解,尤其是以“拟梦”的形式抒写“别绪”,构造雄奇迷离的意境,令人叹为观止。遗憾的是,前人评点,多赏其句段,或称其接连,而对整体构思的审视剖析则极为少见。此诗在结构方面,有三点值得注意。
其一是诗的开头四句为破题之笔。发端即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东鲁近海,故言“海客”(李白《赠崔侍御》有“故人东海客”之句),此是与之“留别”的友人,同时点出了留别的地点。《十洲记》载:“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大抵是对会稽,去西岸七十万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饮之数升辄醉,令人长生。洲上多仙家,风俗似吴人。”历史上的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梦寐以求,派人去寻长生不老药,无一成功。“谈瀛洲”、“信难求”透露了“东鲁诸公”曾盛情挽留诗人,邀其同游海上,共寻仙境,而李白则婉言逊谢,遂有“越人语天姥”之句,表达了辞鲁往越的决心和意向,自然地将诗笔引向了“天姥”。实际上诗的起句就点出了创作的动因,紧扣“留别”下笔。但由于这种开头法创新出奇,高雅不俗,被动接收的读诗方法往往难以追寻作者的思绪,故连方东树这样的学人也感叹“陪起令人迷”(《昭昧詹言》)。明代胡应麟曾谓此诗“无首无尾,窈冥昏默”,其言虽非甚确,却道出了他读此诗的感觉,尤其“无首”二字正道着了该诗开头以突如其来之笔写尽千回百转之意的妙处。“信难求”、“或可睹”如同戏剧中人物的内心道白,表达的都是诗人的主观判断,体现出选择的倾向性。其二是诗的结尾五句为揭题之笔,回应全篇。“别君去兮何时还”,既揭示了题目又照应了开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脍炙人口的警言名句,不仅收束了全篇,给人以旷达、超脱、潇洒和轻松之感,而且与诗歌开头顿入的沉重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情绪和感情的表达上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其三是中间部分的“梦游天姥”,这是全诗的精华和主体,也是作者匠心独到处,故最能吸引读者,也最易迷惑读者。解开此诗奥秘的关键即在此一“梦”。
“梦”是文学作品常见的题材和内容。清代曹雪芹的小说《红楼梦》、明代戏剧汤显祖《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元代杂剧王实甫《西厢记》中的“草桥惊梦”等,有口皆碑。宋代诗词中更是俯拾即是。苏轼因梦亡妻而有名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辛弃疾感慨国事遂书《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爱国诗人陆游的记梦之作多达上百首,《楼上醉书》“三更扶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书悲》“谁知蓬窗梦,中有铁马声”,感人肺腑,脍炙人口。如果仔细琢磨一下文学作品中的“梦”,其实内涵并不一样,至少有“实梦”与“虚梦”之分,而后者则往往是一种虚拟、虚构或者幻想、理想、梦想。研究作品需要具体分析,区别对待。
[1]本文为中国李白研究会在浙江新昌召开李白与天姥国际学术研讨会而作,收入《中国李白研究》,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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