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系统本身看网络语言的规范

作者:□邹立志  时间:2007/9/19 20:41:26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2333
  自从网络语言风行网上以来,关于网语的规范讨论几乎也就同时开始了。两派意见的对峙也很鲜明,主张规范的一方已经把网语使用纳入了法律范围,而主张沉迷网语的人一听到“规范”就本能地反感,似乎规范就等于对新生命的扼杀。到底该怎样对待网络语言,我想首先倒不是个站队的问题,而是应该把问题剖析得清楚深入才行。
  网络语言相当于年轻人的新词新语,因为年轻人总是喜欢追新逐异的,每个时代都有他们自己的流行语。有些人根据以往很多有生命力的新词语都进入了汉语词汇就由此认定我们应该对网语网开一面,让其自行消长,优胜劣汰,这种声音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再仔细一想,才知并非那么回事。
  一、网络语言跟以往新词新语的不同 
  网络语言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称说跟网络这一新事物出现的一系列现象而制造的新词(talkabout the intemet),如“主页、QQ、下载、服务器、浏览器、版主、帖子、登录”等。一种是通过网络进行日常交流所使用的语言(talk on the internet)。如“烘焙机(homepage,主页)、斑竹(版主)、美眉(美女)、恐龙(丑女)、粉丝(fans,迷)、PK(对决)”等。我们看到,前一种基本上已同以往的新词新语“清一色、翻番、套牢、胚胎、细胞、休克、系数、折射”等一样已经在日常语中广为使用。对网语规范呼声最高、争议最多的是后一种,本文也主要针对这类网语来谈。
  陈原(1983)曾经提到新词新语的创造机制无非以下四种:1、为新事物造新词,2、旧词赋予新义,3、词义褒贬转化,4、外来语音译或意译新词。对照这四类,网语跟它们有着鲜明的不同: 
  (一)表新事物和表旧事物的不同 
  网语的出现并非因为在语言中找不到现成的词,而往往是为旧事物造新词,如“美眉(美女)、大虾(大侠)、果酱(过奖)、稀饭(喜欢)”。
  (二)词义的理据性和任意性的不同 
  给旧词赋予新义时,以往新词语往往是在原义基础上的引申,如“朋友、爱人、小姐”等词义的演变,而网语赋予的新义往往跟原义毫无联系,因而制造出一大批同音词,如网语“果酱、稀饭”与食物“果酱、稀饭”毫无联系。
  (三)合理的褒贬转化和曲解的褒贬转化不同 
  词义在历时发展中发生的褒贬义转化往往是原义有理据的反向引申,如“勾结”由中性到贬义,而网语的褒贬转化建立在辞趣层面(大多是“同音+缩写”)的形式曲解上,如“可爱(可怜又没人爱)、如花似玉(如花椒似芋头)、贤惠(闲在家里什么也不会)、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蛋白质(笨蛋、白痴、神经质)、偶像(呕吐的对象)”等。
  (四)无汉词而造新与弃旧译而造新的不同 
  新造外来词往往是为了弥补语言中的词汇空缺而对译外文,网语却弃现成的译词不用,而且放弃汉语所喜爱的意译而选择可能有语义误导取向的音译,波士(bOSS,老板)、开水(kiss,吻)、粉丝(fans,迷)、买骚(microsoft,微软)、尖头鳗(gentlemarl,绅士)。
  可见,网语既不是为了适应新事物而造,又有极强的任意性,与以往的新词新语有本质的不同。二、网语对语言系统造成的困扰 
  (一)网语制造了两类词:异读异体词和异读异体同形词 
  在一种语言系统内部,词语与词语音、形、义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以列为下表(“+”表示相同,“一”表示不同): 
  前三种和后三种在音、形、义关系上形成对立,前三者跟规范有关系,后三者不在规范的范围。异读词和异体词不同的音、形不具有分化词义的作用,是语言中的赘余成分,属于规范对象。与它们完全对立的多音多义词和同音异形词的音或形有区分语义的积极作用,在语言中予以保留。而同义词一般都有微妙的语体风格差别,也是语言中的积极成分。至于同音同形词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兼类词,如:“白”(形容词兼副词)。这类虽然在音、形上不能区分,但它们基本可以靠不同的语法位置来分化词义。但“杜鹃”这类就不一样了,它们可能同音同形同(词)性,而且不同义之间毫无联系,辨认不同词义必须依赖语境。虽然这类并没有列入语言规范工作的范围,但在一种语言中,这种同音同形词显然不宜过多,就拿兼类词来说,如果一种语言中兼类过多,我们便会质疑分类方法的有效性。
  网络语言好象是存心冲着这三类规范范围内的词而来似的,网语制造词语的手法看起来形形色色,但基本是经过谐音和缩略的一重或多重转换而成。不管是谐音还是缩略,不管是用汉字还是字母或数字,网络词语都是对所指词语的一种近似“注音”或“示音”,如“酱紫(这样子)、BC(白痴)、GG(哥哥)、BT(变态)、TAXI(太可惜)、7456(气死我了)、520(我爱你)”等。不妨说它们是广义上的异读词,因为它给了同一个词不同的读音。本来汉语就以同音字多为特点,网语除了选用声韵调相同的谐音外,还包括了声韵调分别不同的读音;不仅包括普通话内部的相互谐音,还在普通话与方言、港台普通话、英文之间的谐音;不仅有汉字之间的谐音,还有汉字或英文与字母、数字之间的谐音。这样使得网语的谐音范围变得几乎漫无边际,制造起来也特别方便和容易。因为这里的汉字、字母和数字起到的实际上是一种注音符号的作用,网语给同一个词语不同的读音,也即是说它给了同一个词不同的形体,所以从另一方面看,也不妨认为它们是广义上的异体词,异读词和异体词在此成了一体两面的事。
  网络用语之所以制造出来并不是因为语言中缺少这样的词汇,相反,新造词往往都有它的原词,从新词和原词的关系看,相当一部分网络用词是异读异体词;另外,网语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不管造词经过怎样的变换。最后的目标往往是要构成跟汉语已有词汇同形的词,如“粉丝(fans)、斑竹(版主)、稀饭(喜欢)、白菜(白痴)、果酱(过奖)、蛋白质(笨蛋+白痴+神经质)、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等等,有趣的是,在表达“××迷”这一意思时,他们说“玉米(李宇春迷)”而不说“宇迷、玉迷、宇粉、宇丝”;说“凉粉(张靓颖迷)”而不说“凉丝、靓迷”;说“钢丝(郭德纲迷)”而不说“纲粉、纲迷”。选用“米、粉、丝”作后缀,人名也相应地由“宇、靓、纲”变为“玉、凉、钢”,所有的变异都奔向同一个目的——即造出一个同形词。所以网络词语除了新词跟原词的关系之外,有些还存在着跟汉语已有词同形的关系。
  我们可以看到,网络制造了一大批撞在规范刀口上的词:一种是异读异体词,这类主要是汉语中原本没有的新造词和字母、数字词,如“灰常(非常)、Bs(鄙视)、7456(气死我了)”等;一种是异读异体同形词。这类主要是用汉字来示音且本有其词的网络词,如“稀饭(喜欢)”跟作为食物的“稀饭”、“果酱(过奖)”跟可食用的“果酱”等。一般来说。语言中异读词都同形,异体词都同音,而网语中异读词不同形,异体词不同音,而且意义还不相干,造成音、形、义上普遍的混乱。难怪非议网语的一方会责怪网民们把肉麻当有趣,以念错字、写错字为荣。
  (二)网语系统内部的规范问题 
  首先是网语系统内的词语歧义。语言是一个系统,语义存在于语言形式的一系列示差性特征中,网语系统也不例外。而造词者只顾造词,不会考虑语言整个的系统规划,所以词语造多了,方方面面的新词互相就容易撞车。如大量的数字谐音和字母缩写很快引起了歧义,PP-片片(照片)、屁屁;JJ-姐姐、鸡鸡;DD-弟弟、东东。网语中的字母词有的是拼音的缩写,有的是英语的缩写,又没有任何特定的提示标出哪是拼音哪是英文,势必造成语言上的混乱。
  另外网语的大量制造导致背景语言的大面积更动,导致理解上的障碍。如果把新词语看作陌生化了的前景语言,那么全社会通行的词语就是背景语言。每个时代年轻人都有流行语,但数量都不是特别大,语言的基底还是常规用语,不明新词语意思的人通过上下文语境一般都能求解。而网络语因为广泛的谐音导致它的再生机制很发达,新词语大量涌现,接受者有时即算求助于语境也难以索解新词词义,如饱受人们非议的一些网语(加横线的属于背景语言): 
  “偶稀饭粗稀饭(我喜欢吃稀饭)”、“介素虾米东东?(这是什么东西)”、“偶8素米女,偶素恐龙(我不是美女,我是恐龙)”、“7456,TMD!大虾、菜鸟一块儿到偶的烘机上乱灌水,这些水桶真是BT!哥们儿用不着PMP,到底谁是好汉,光棍节过招。94酱紫,待会儿再打铁(气死我了,他妈的!大侠、新手一块儿到我的主页上乱发帖子,这些人真是变态!哥们儿用不着拍马屁,到底谁是好汉,11月11日过招。就这样吧,待会儿再发帖)”。网语的大量制造必然导致背景语言的大面积更动,我们看到有的句子几乎没有背景语言,即算有的也主要只靠一些虚词来保持句法上的条理性,以至于草木皆兵,让人怀疑所谓的背景语言是否也是新近制造出来的网语了。这就象求解方程式,已知数过少、未知数过多都可能导致无解,如果要求解,必须追加更多的方程式,导致求解难度加大。
  三、网语应该如何规范? 
  (一)网语的规范主要是社群外的规范 
  规范网语并不等于对网语不由分说的暴力扼杀,让我们先以理解的态度去看看网语产生的深层动机。
  任何事情存在必有它的理由,虽然不一定是合理的。人们对网语的生产动机有各种解释,我们认为网语最重要的动机就是它的游戏性。据2004年《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中国大陆的网民数已达8700万,主体为年轻人,30岁以下的占75.9%。18岁以下的网民占17.3%。可以说,网民们都是不同程度的“玩童”,上网并不是一个硬性的学习和工作任务,人们到网上是去找乐子的,网络游戏、网恋、影视等占了网络活动的大部分内容就是证明。游戏本身倒不是件坏事,相反,游戏在人生的各个阶段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可以说,缺少了游戏,人生就失去了乐趣。对儿童来说,游戏就是他的全部事业;青年人,最佳状态应该是在游戏中学习;过了而立之年的成年人,往往是那些能把事业当作游戏来投入的人最容易获得成功。网络的游戏性强烈地影响到网络语言,因为语言本身就是一种规则,一种制度,网络语言就成了语言的放假甚至是语言的狂欢。人们之所以制造出如此多的异读、异体、同形词,并不是语言中缺乏表达相应意思的词汇,也并不有些人认为是输入方式的便捷造成的,仔细考察就会发现,很多网络同形词并不是在输入法词库里排首位的词,而且输入字母词的时候,中英文切换、大小写切换也并不便捷。有人认为,制造这些词的动机在于“隐”,并将网语跟隐语作比较分析,其实它们只是表面的相似。在网语中,“隐”只是现象,而不是原因。与其说它们是“隐语”,还不如说这是“谜语”。猜谜是民间一种最原始的游戏,任何网络词语都有表层和深层两面语义,一为谜面,一为谜底。异读、异体、同形词的产生,褒贬义的曲意转化,童言式叠音词的产生,流行句式的套用,表情符号的运用,无不带着强烈的游戏色彩。其实语言游戏不仅是网民们爱玩,各时代的青少年都玩过不同形式的语言游戏,就是在经典的文学语言中,文人们也时常玩点语言游戏全当智力体操。
  不同语言风格适合不同的语域,试图将网语规范为标准普通话的用法,就像一个人特意穿着西服领带玩老鹰捉小鸡一样可笑。一些网民说,如果在网上用规范的语言聊天,会被人笑掉大牙。是的,既然网语只是游戏就让它保持为游戏好了。
  网语作为局域语言使用本来无可非议,但问题是网语对社会的巨大影响和网语的急速膨胀导致了网语向网络社群外语言的急速扩张。我们看到,网语跟以往的新词新语在语言生产机制上有本质的不同,人们对网语“侵入”日常语言的抵制也变得比任何时代都空前强烈。对网语进行规范并非在网语内部进行,但如果对越出网络社群之外的网语听之任之,就会酿成不良后果。
  (二)网语越出网络社群的后果 
  首先是规范上的问题。网语制造的所谓新词语其实是一批撞到规范刀口上的异读、异体、同形词,只是一些停留于辞趣层面的表层语言变异,并不有益于丰富我们的汉语,反而会造成一些有负面意义的语言混乱。网语游戏一开始是以故意歪念为有趣,然而正处于语言学习中的青少年如果频繁接触该类词,“假作真时真亦假”,久而久之,就容易以讹为正。有网瘾少年表示,网语用习惯了。在日常生活中还真改不过来。如果任这种局域语言肆意蔓延,渗透到日常语中,就会迫使社群外的人被动地去了解网语,出现“劣语驱逐良语”的现象,而一旦遇到理解上的困难,连可以帮忙的工具书都没有,即便这样的工具书出现也意义不大,因为网络用语可能是即生即灭的,正儿八经编本《网络词典》无异于把小吃当正餐,于事无补。
  从表意方面看,有人认为网语的存在会丰富汉语,其实不然。网语跟经典文学作品不同,经典文学语言之所以为语言规范所推崇,并不是因为它们在音形义等辞趣层面的追新逐奇,而是因为它们是饱含了深厚文化积淀的字斟句酌。网络新词语本来就是游戏的产物,没必要人为拔高它的价值。不排除网语也能表达丰富深刻的思想,但这些丰富的内容跟网络新词语的形式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网语之所以往往被人们当作语言垃圾,受人诟病,也是因为它在用语的细腻和准确上并没有什么建树。网语最典型的风格是“二极语言表达式”,不论是异读异体同形词、字母词还是数字词,大致分为积极义和消极义两种,积极义的如“520(我爱你)、770(亲亲你)、8421184(发誓爱你一辈子)、PF(佩服)、稀饭(喜欢)”等,消极义的如“7456(气死我了)、5646(无聊死了)、0748(你去死吧)、Bs(鄙视)、BT(变态)、sL(色狼)、sB(傻逼)、TMD(他妈的)、BC(白痴)”,再加上简单的日常用词,如“1414(意思意思)、065(原谅我)、88(拜拜)、LG(老公)、MM(妹妹)、酱紫(这样子)、粉丝(迷)”等。
  教科书负有引导学生语文趣味的责任。如果在打基础期间就把学生的语言品味培养坏了。以后再纠正就比较难,现在的状况是,网络语言的吸引力可能超过了教科书语言范本对学生的吸引力,所以如何让我们的教科书和语文教学既能从品味上又能从兴趣上切合不同年龄阶段学生的特点就变得很重要。目前语文教育中存在的各种问题也给网语的乘虚而人提供了机会,好在有关方面已经开始关注语文教育和教材编写的问题。禁用网语是不可能的。也不必要,说到“违法”可能有点太过了。“堵”从来不是办法,“疏”才是更积极的途径。并不是说媒体语言和学生作文中禁用网语就万事大吉了,修辞学上还有“化腐朽为神奇”一说呢,问题是怎么去用,是否非用不可。是否用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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