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馆听讲座——魏明伦:“我”的潘金莲
作者:不详 时间:2009/2/13 13:03:18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2949
为什么没说第五个潘金莲呢,还有第五个潘金莲影响比较大的,那就是电视连续剧《水浒传》里王思懿演的那个潘金莲。王思懿本人跟我做过一次电视节目。一个作家叫张扬,就是写《第二次握手》的那个作家张扬,张扬一次发言说,央视拍的那个电视连续剧里的潘金莲,四十集,有三十五集是根据施耐庵的原著改的,可是有五集涉及潘金莲的不是,是根据魏明伦那个潘金莲改的,因为它的观点向魏明伦倾斜,而不是施耐庵的观点,说明电视剧的潘金莲是我那个潘金莲的派生。后来,香港还拍过一个电影,可能年轻的朋友知道,叫《潘金莲的前世今生》,是李碧华写的,王祖贤演的,可能也受我这个潘金莲影响,不可能不受影响嘛。张艺谋后来拍的《古今大战秦俑情》,看来好像没关系,可是里头古今交织的手法多少受了《潘金莲》的影响。荒诞剧《潘金莲》之后,央视小品就跟着搞古今同台,甚至发展到恶搞,都是多少受过八十年代中期我的这个《潘金莲》的形式荒诞、古今中外跨朝越代聚在一起的影响。一直影响到海外,波及港台欧美,香港也演出了,香港是由一批老明星来演出的,改成了音乐剧,编剧还是我,就是稍微改了下,组合了一些以前的明星和大陆的著名艺术家来合演,影响比较大。比如里边的贾宝玉就是让徐玉兰来唱的,词不一样,让徐玉兰来唱,唱了以后放录音,是由一个电影明星演的;那个安娜•卡列尼娜找的是当时长城的四大花旦之一的石慧唱的,另一个年轻演员演,用这种办法来演。台湾也演,台湾演的是两个潘金莲,都是我的,一个是我们的川剧带到台湾演,另一个是台湾国立剧校京剧团,叫复兴京剧团,他们演的。两个潘金莲都先后在台湾的剧院演出。新加坡也演,美国出版剧本,译成英文出版了,有三个英文译本。
有一家报纸《中国妇女报》,是中国妇联的机关报。当时这个戏一演,从第一篇文章开始,就是记者与作者的对话,然后开辟专栏讨论,开始说的还是《潘金莲》这个戏,慢慢的就不是说戏了,由戏而展开,讨论了八个多月,涉及到中国妇女的婚姻、家庭伦理、法制道德等等等问题。这个例子说明它不仅仅是个戏,不仅是个文艺现象,而且已经促进了社会来共同关注,成为一个社会现象、社会热门话题了。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我们的戏曲离观众比较远,像这样直接引起观众反响的,还少见,甚至于没有。当然也有个特点,越是大城市,越是开放的城市,拥护此剧的人更多;越是偏僻的地方,小县城或者乡村,反对的人比较多。
估计说不完,我先把影响说一说,再把观点说一说。
我这个戏是这样的,两条线索,一个序幕,中间四个单元,一个尾声组成的。序幕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武松杀嫂,开膛挖心,然后出现施耐庵说书,出现我们的现代记者评说这个事情,让施耐庵和现代记者交汇在时空的隧道上,首先说的是施耐庵的女人观。我的文章里说了,施耐庵的女人观是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女人观的,施耐庵把女人看作是小人、贱人、佣人、坏人,在戏里一开篇就出现了施耐庵笔下的四个坏女人,一个坏女人叫阎惜娇,第二个坏女人叫潘巧云,第三个坏女人叫贾氏,第四个坏女人叫白秀英。大家熟读《水浒》的话都知道这四个人,阎惜娇是宋江杀掉的,潘巧云是石秀杀掉的,贾氏是卢俊义的老婆,也是卢俊义亲手杀掉的,白秀英是被雷横打死的,大家分析这四个人都是祸水,而且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两个女人都是被梁山领袖宋江、卢俊义两个男人杀掉的。梁山好汉,尤其是领袖,本来是大宋朝的忠义之民,为什么会被逼上梁山呢?因为女人问题把他们逼上梁山的,宋江是被阎惜娇逼上梁山,卢俊义也是由于贾氏所谓偷人养汉,由此而上梁山的。还有一个石秀,潘巧云也是偷人养汉,不守妇道,而逼迫杨雄、石秀杀人而上梁山,这几个人当中谁是头号代表呢?潘金莲!
潘金莲完全以妖艳的身份出场,一看, 杀的这几个女人完全是一个模式,潘金莲、阎惜娇、潘巧云、贾氏都是一个模式,偷人养汉,害得英雄们只好杀掉她们,然后投奔梁山,在施耐庵的眼中,就是坏女人,女人坏,所以施耐庵对女记者说,难道你要替她们翻案么?可是女记者说,翻案这两个字太简单化了。当时有一个批评家,竟比喻作者我就是潘金莲!把我和潘金莲对应起来了!说作品里的主角就是作者自己。还举了个例子说,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说我就是包法利夫人!郭沫若写《蔡文姬》,也说过我就是蔡文姬!那么我一写《潘金莲》,我就是潘金莲!这样太简单化了。托尔斯泰写《安娜•卡列尼娜》,难道托尔斯泰就是安娜•卡列尼娜么?不是,他不是安娜•卡列尼娜,他是列文。而我是谁呢?我是那个莎莎,莎莎代表我的观点,我不是潘金莲,是莎莎代表我在戏里说话。我是重新审视《水浒》里那个潘金莲,思考她怎么样一步步走向沉沦。于是这个女人与第一个男人张大户的故事成了第一单元。
在这个单元里,我是按照施耐庵《水浒传》的基本情节写的。大家都知道,潘金莲原来是个婢女,是卖到张大户家里作丫头,就是因为张大户要她做小妾——现在的话叫二奶,她反抗,巧妙地躲掉了张大户的纠缠和霸占。张大户为了惩罚她,给她找了一个反差特别大的男人——武大郎,包办了婚姻,实际是惩罚她。这不是我编的,这个情节本身就是施耐庵自己写的,我根据这个情节,只不过作了文学的夸张,作了文学的润色。我怎么润色的呢?我把张大户从原来的土老肥写成一个伪君子,写他在霸占潘金莲不得的时候,让潘金莲做一个选择。张大户把武大郎叫进家里来,让她看,就这么一个人,看你选择谁。如果你不从我,戏里有句话:“三寸丁好配你三寸莲步”,抓住三寸丁和三寸金莲的关系,“打炊饼打断你一身傲骨”。张大户以为金莲肯定会就范。可是潘金莲经过痛苦的思考,明明武大郎是个侏儒,是个懦弱的人,她经过痛苦的矛盾,想自杀,最后决定,看法是“武大虽丑,非禽兽;豪门黑暗,似坟丘”,最后的回答是“宁与侏儒成配偶,不伴豺狼共枕头”,选择了武大郎而没选择张大户。张大户只好说“玫瑰刺手,美人鱼偏不上钩”。张大户惩罚她,她甘愿去受惩罚,这个不是一般的包办婚姻,也不是一般的买卖婚姻,是霸占不成惩罚你一辈子的恶作剧,可是潘金莲承受了。《水浒》本身就是这样写的。潘金莲的这个阶段我是赞美她的,是赞扬潘金莲的,我认为应该赞扬。这时,谁会出来啊?朋友们,出来一个人,一出来观点就出来了, 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丫头有更多的忧愁,愁似那——遮不断的青山隐隐,流不尽的绿水悠悠”,一看!这是贾宝玉宝二爷啊,从《红楼梦》里串门串到《水浒》来了。
记者莎莎说:我一看见你啊,我就想起了悲金悼玉的曹雪芹先生,观众马上就想起了曹雪芹的女人观。贾宝玉说,是啊,曹先生对比施先生,两个大文豪,对待女人的褒贬是迥然不同的。刚才我看潘金莲反抗张大户这场戏,那情节是施先生的,是取自《水浒》的,可是描写确实曹先生的,近似《红楼》,他就唱了几句:“抗婚的鸳鸯沉苦海,投井的金钏魂归来,潘金莲若进《红楼梦》,十二副钗添一钗。”
这时,下面都鼓掌,潘金莲就是鸳鸯嘛,就是抗婚的鸳鸯嘛,就是投井的金钏,如果潘金莲在曹雪芹的笔下,十二副钗还得添一钗呢,可能跟晴雯鸳鸯并列了,所以,曹雪芹的女人观和施耐庵的女人观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于是乎莎莎和贾宝玉就共同进入《水浒》里边了。很多比较学专家研究我的戏。比较学,跨朝代,联想巴金的《家》了。巴金正在下边看戏,巴金拨乱反正以后从来不到剧场看戏,他破例来看这个戏,专门到自贡来看我的戏,他就坐在下边。所以唱“比较学跨朝代,巴金之《家》联想开。——冯乐山可似张员外?鸣凤金莲同悲哀。”这一唱以后,贾宝玉就说还找个人物,莎莎问找谁啊。唱“三少爷觉慧今何在?”于是到处找,这就很有趣味了,一看,就是你啊。宝玉问,怎么会是我呢?莎莎唱“二爷三爷共一胎”,你们是一样的,贾宝玉身上有觉慧的影子,觉慧身上有贾宝玉的影子,就是比较产生的魅力,巴金在下边看得笑逐言开。巴金留下一张照片,在哈哈大笑,在唱他,台上在唱巴金,在唱觉慧。这是很自然的联想,从《红楼梦》的贾宝玉联想到觉慧。我举这个例子就是说戏中人和剧外人的联系是这样自然的联系。
然后进入第二个单元,她与第二个男人。她跟第一个男人张大户的时候,是要反抗,作者我对这个阶段的潘金莲是赞扬的、是讴歌的。跟第二个男人武大郎的故事叫委屈,就是她嫁给武大郎委屈,这里边我设计了两个情节,基础是《水浒》的而不是《金瓶梅》。武大郎两口子是没有后人的,也就是说是没有生育能力的,暗示武大郎没有性能力。我设计了一个木偶,武大郎看见潘金莲一个人在家里太孤独了太寂寞了,就给她买了一个木偶娃娃玩,每天都在家里玩木偶娃娃。潘金莲太可怜,“同床异梦实无奈,强扭夫妻百事哀,没有灵犀没有爱,没有风情没有孩,”只有拿着一个木偶来解闷。这个形象是很刺激人的,这是一个情节,是我的添写。她的外貌、性格、文化等各方面都跟武大郎不般配,完全不般配。我还设计了一个情节,就是黑社会,当时的泼皮无赖流氓,也有当代的黑社会,串通一气到武大郎家去生事,去调戏潘金莲。为什么要设计这场戏呢?我是有用意的,他们去调戏,遭到潘金莲的反抗。潘金莲是很泼辣的。《水浒》中的那句话大家还记得么?叫“拳头上走马——我是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她非常泼辣勇敢自立,她抗拒了流氓的调戏,和流氓做斗争。可是,武大郎表现完全不一样,流氓们压不了潘金莲,就来逼迫武大郎,提出要求,你要向我们道歉,你的媳妇得罪了我们,你道歉,从我们的裤裆下钻过去。如果你不钻,我就砸你的房子。房子是武大郎赖以为生的财产,太重要了。武大郎在两难之间选择,他选择了房子,他没有选择人格,当然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么。砸了房子没地方住了,算了算了,就钻了裤裆。潘金莲在楼上说,大郎,你不能钻啊,你要给我争口气啊。
武大郎说,不行啊,不钻的话,房子就没有了嘛,我们要顾房子啊。
于是就从黑社会流氓的裆下钻了过去。
潘金莲崩溃了,她本来就是很委屈的在忍受着,可是这种耻辱她受不了,武大郎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太懦弱了,不但是没有生理上的优势,主要是在心理上太弱了。她说我这个家庭太不幸了,怎么遇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丈夫。大郎说我人矮啊,只好这样。潘金莲说人矮不要紧,给他举了例子,晏婴不也人矮么,不也治齐国么。梁山不是还有矮脚虎王英么。当时我写的时候写了一句“不要怕,邓小平人矮治中国”,当然,演出时肯定给删掉了。这是戏中黑色幽默的地方。
武大郎的性格太窝囊,潘金莲崩溃了,太痛苦了。这个时候自然就出来了一个人。唱“幸福的家庭一样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看!是安娜•卡列尼娜,恰好衔接潘金莲不幸的家庭。安娜•卡列尼娜是从寒冷的彼得堡飘过来的,就来劝说潘金莲,你跟我一起冲出这不幸的家庭,她拉着潘金莲要冲出去。可是不行啊,潘金莲怎么能跟着走呢,这个时候安娜•卡列尼娜又听到了马蹄声,实际这个马蹄声是武松打虎以后被乡亲们围绕着挂彩游街的马蹄声碎,可是在安娜•卡列尼娜听来是彼得堡的赛马场,看见的是沃伦斯基。这样把第三个男人武松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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