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屈原情结

作者:湖南师大附中 周红  时间:2008/6/8 7:11:47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3724
  我蛰居的这历史文化名城有座千年学府岳麓书院,院门挂着一副有悖常规的平起仄收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曾有人评说它“口气甚大”,“过于张扬”,但可能没人思考过谁能坐上这楚材的第一宝座。我倒觉得屈原当之无愧。这不仅因为屈原在文学、文化史上崇高而独特的地位,更因为我心中的屈原情结。 
  “(领)划哒——”“(众桨手)哟呵——”“咚咚咚咚!锵咚!”“(领)划哒——”“(众桨手)哟呵——”“咚咚咚咚!锵咚!”这山响的号子和着欢快而有节奏的鼓点从远古一直响到了今天。长沙北去60华里,湘水东岸为铜官古镇,西岸则是我的老家靖港古镇,发源于宁乡的湘江支流沩水穿靖港而过,两水相汇,江面骤阔,俨然一天然竞技场,分属镇委、工厂、生产队的十几条龙舟从端午一直赛到我们称之为“大端午”的十五方才停歇。 
  除了鼓手、锣手和艄公,龙舟上是清一色的青壮小伙,个个赤膊上阵,汗流浃背。伴随越来越快的锣鼓节奏,汉子们拼尽全力抢水,挥桨整齐划一,龙舟快如飞艇,霎时冲过标杆。水手们即刻齐刷刷地将短棹扬过头顶,吆喝胜利,指挥船上立时轰响起祝贺的鞭炮声。湘江两岸人山人海,指点雀跃,呐喊欢呼,热闹气氛胜似钱塘观潮,今天想来仍教人唏嘘感慨,万分陶醉。 
  我是1976年上的高中,意想不到的是,当时我们的省编《语文》教材慧眼独具地选了屈原追悼保家卫国将士的祭歌《国殇》。那时功课不紧,教材难度不高,要求背诵的诗文屈指可数,所以我至今仍能脱口而出: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与楚辞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是这样令人过目难忘。诗中描绘出了一幅气势雄壮却惨烈无比的战争场景,将短兵相接、生死相搏的场面真实地再现于读者面前。抒发了对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无比崇敬的心情。“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是作者对战死的将士热情的赞颂。女诗人李清照的著名诗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正是借鉴了《国殇》的手法,那澎湃的爱国情感成为了后人宝贵的精神食粮。 
  这正是屈原作为历史文化名人的伟大之处。这位天才的歌者,不仅开创了诗人从集体歌唱到个人创作的新时代,而且从楚地民歌土壤中吸取了丰赡的养料,创造了“楚辞”这一便于抒情的诗歌样式,为我国文艺舞台绚烂多姿的浪漫主义演出拉开了序幕。这种名为“骚体”的诗歌借物咏怀,直抒胸臆,呼天喊地,反复吟咏,融叙事、抒情、议论为一炉,造成一种排山倒海却又九曲回肠的气势,一下子就俘获了读者的情感,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的文化史。 
  1979年,我负笈西行,到被称为“火车拖来的城市”怀化求学。在湘西三年,屈原的伟岸形象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屈原,出生于湖北秭归,归宿长沙附近,自沉于汨罗江,他最后的生命历程是在湖湘度过的。《怀沙》是屈原投水前的绝笔,“怀沙”二字,有人认为是“怀抱沙石(沉江)”,即司马迁《屈原列传》中的“怀石”,也有人认为是“怀念长沙”的意思。我当然更赞同“怀念长沙”之说,不仅因为长沙为楚先王始封之地,古时的长沙地域很广,汨罗也在其内,屈原在汨罗投水,也就是要归死先王故地,更因为我是长沙人,在长沙与汨罗之间的靖港小镇长大。 
  在怀化读屈原的作品,最感亲切的莫过于《涉江》。“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屈原所称之“南夷”,清人王夫之解释说:“武陵西南蛮夷,今辰沅苗种也。”即史书所说的“五溪蛮”。五溪,是沅水流域的五条支流,一般指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全在现今的怀化境内。“五溪蛮”,就是指生活在五溪地区的少数民族,因其未被开化,所以以蛮称之。 
  那是一个金秋时节,“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云梦寒风凛冽,天地一片迷茫。霏霏淫雨,浇在屈子的发肤上,仿佛浇在忧愁的心坎里。他从常德南边的津市出发,乘坐一种有窗的船儿溯沅水而上考察民情,访贫问苦,来到了沅水中游的泸溪县白沙镇。看到这里的山川跟湘、沅下游迥异,屈原便深深地爱上了这一方神奇的土地。他欣然下锚泊舟,在枉渚村盘桓了数日,饱览了当地的水色山光,然后继续溯沅而上抵达辰溪。“朝发枉陼(同“渚”)兮,夕宿辰阳”,《涉江》一诗记录的正是这段难忘的行程。由辰溪进入溆浦的大江口,便来到了五溪深处,只见高山峻峙,溆水湍急,古木森森,猿猴啾啾,屈原郁闷的心情为之一振,不禁脱口吟道:“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而多雨。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五溪”是屈原第二次放逐的终点。歪打而正着,它不仅用神奇瑰丽的景色,更以众多少数民族的原始遗风和古老习俗迷住了屈原。这位文化大师如鱼得水地在这里歌吟了数日。他时而与村民躬耕于田野,时而与老叟打鱼于江边,时而与儿童戏于黄橘之下,还亲眼目睹了当地秋社举行的祭祀山神活动和粗犷的原始傩戏歌舞。诗人最感兴趣的要数其中的傩文化,它源于上古的滩祭,由巫师带面具演出迎鬼,娱鬼,送鬼的故事,以与过世和来世对话。死亡,是凝重,是悲怆,更是我们无法逃离的宿命。但屈原觉得,作为一个血统高贵,且修身洁行的人,决不能因怕死而变心从俗,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在“五溪”的这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登高远眺北方,京城郢都的安危,使他忧心如焚,黎民百姓的流离,令他牵肠挂肚。雄大的抱负,奔放的激情,忠贞的爱心,酿成了千古情诗《山鬼》。山鬼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神,她的衣着“被薜荔兮带女萝”,她的容貌“既含睇兮又宜笑”,她执着自己坚贞的爱情:“怨公子兮怅忘归”。诗中的神和人已结为一体,独处深山的美丽的山鬼,实际就是万般思念着祖国和君王的屈原的化身。图腾,女神,巫风,人神之恋,花林的传说,《山鬼》一诗融会了整个沅湘古老的民俗,美得那么缥缈、朦胧、妩媚和哀伤。今天,被誉为“原始文化的标本”“楚文化的活化石”的沅陵辰州滩戏,已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们从中仍能找到屈原诗中那山鬼的影子。 
  每当天气晴和的日子,屈原爱到山中的橘林用心赏玩。湘西红桔,外观静美,内心洁净,恰似道德高尚的君子,更使屈原佩服的是橘树那“深固难徙”“独立不迁”的品格。诗人在一番感悟后,诞生了千古传颂的名篇《橘颂》。诗人歌颂橘树的植根深固、遗世独立的品质,正是他自己的写照,也是体物写志的典型作风,与《涉江》中的“余将董道而不豫兮”是灵犀相通的。 
  在怀化的泸溪、溆浦,至今还留下了很多与屈原有关的地名,如屈原滩、离骚湾、原钓岩等。安宁祥和的美丽小城芷江,则因《九歌•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兰”的诗句而得名。 
  参加工作后,有十多年中学语文课本里都选了屈原的《涉江》。我饶有兴致地跟学生们讲泸溪,讲大江口,讲傩文化,授课便传神逼真起来。在我们生活的城市,两岸都有联想起屈原的遗迹,河东的贾谊故居,贾太傅贬谪长沙后,在这里写下过《吊屈原赋》,他是汉代惟一一个写骚体赋的作家。河西岳麓山南的靳江河,因流经屈原政敌楚大夫靳尚墓前而得名,据说是全国惟一一条以姓氏命名的河流。靳尚实在鲜为人知,屈原则因为心系祖国和民生而万古流芳,这应该是历史的必然。 
  蜗居一室的我,多年不见儿时龙舟竞渡的热闹场面了。生活节奏的加快,生存竞争的激烈,让我们在享受到越来越丰富的物质文明的同时,丢失了不少优秀的传统文化。今年,国家将端午佳节增补为法定假日,其目的不言自明。我真心希望今年的端午能在省城看到一场童年时代那般热闹龙舟竞渡,让我黏稠的屈原情结越来越富有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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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忘了 于12-02 20:54发表评论: 第1楼
  • 写的 么看完 顶顶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