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兄弟谈“三一八”惨案散文比较

作者:佚名  时间:2008/10/7 21:59:21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2771
  关于“三一八”惨案,除《记念刘和珍君》之外,鲁迅还写过《并非闲话》《无花的蔷薇之二》;朱自清写了《段政府大屠杀记》;周作人写了《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等等。开拓思维,广泛收集这些资料,作适当的归纳、分析,能培养我们的问题意识和获取信息、处理信息的能力。想想这些作家作品切入问题的视角、所表达的感情和写作风格上有何异同?以加深对课文的理解。这里就周氏兄弟关于“三一八”惨案的同题材散文试作比较,当然你也可以不限于本文的观点,谈谈个人独到的见解。
  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周作人)
  一
  我是极缺少热狂的人,但同时也颇缺少冷静,这大约因为神经衰弱的缘故,一遇见什么刺激,便心思纷乱,不能思索,更不必说要写东西了。三月十八日下午我往燕大上课,到了第四院时知道因外交请愿停课,正想回家,就碰见许家鹏君受了伤逃回来,听他报告执政府卫兵枪击民众的情形,自此以后,每天从记载谈话中听到的悲惨事实逐日增加,堆积在心上再也摆脱不开,简直什么事都不能做。到了现在已是残杀后的第五日,大家切责段祺瑞贾德耀,期望国民军的话都已说尽,且已觉得都是无用的了,这倒使我能够把心思收束一下,认定这五十多个被害的人都是白死,交涉结果一定要比沪案坏得多,这在所谓国家主义流行的时代或者是当然的,所以我可以把彻底查办这句梦话抛开,单独关于这回遭难的死者说几句感想到的话。──在首都大残杀的后五日,能够说这样平心静气的话了,可见我的冷静也还有一点哩。
  二
  我们对于死者的感想第一件自然是哀悼。对于无论什三死者我们都应当如此,何况是无辜被戕的青年男女,有的还是我们所教过的学生。我的哀感普通是从这三点出来,熟识与否还在其外,即一是死者之惨苦与恐怖,二是未完成的生活之破坏,三是遗族之哀痛与损失。这回的死者在这三点上都可以说是极重的,所以我们哀悼之意也特别重于平常的吊唁。第二件则是惋惜。凡青年夭折无不是可惜的,不过这回特别的可惜,因为病死还是天行而现在的戕害乃是人功。人功的毁坏青春并不一定是最可叹惜,只要是主者自己愿意抛弃,而且去用以求得更大的东西,无论是恋爱或是自由。我前几天在茶话《心中》里说:“中国人似未知生命之重。故不知如何善舍其生命,而又随时随地被夺其生命而无所爱惜。”这回的数十青年以有用可贵的生命不自主地被毁于无聊的请愿里,这是我所觉得太可惜的事。我常常独自心里这样痴想:“倘若他们不死……”我实在几次感到对于奇迹的希望与要求,但是不幸在这个明亮的世界里我们早知道奇迹是不会出来的了。──我真深切地感得不能相信奇迹的不幸来了。
  三
  这回执政府的大残杀,不幸女师大的学生有两个当场被害。一位杨女士的尸首是在医院里,所以就搬回了;刘和珍女士是在执政府门口往外逃走的时候被卫兵从后面用枪打死的,所以尸首是在执政府,而执政府不知怎地把这二三十个亲手打死的尸体当作宝贝,轻易不肯给人拿去,女师大的职教员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十九晚才算好容易运回校里,安放在大礼堂中。第二天上午十时棺殓,我也去一看;真真万幸我没有见到伤痕或血衣,我只见用衾包裹好了的两个人,只余脸上用一层薄纱蒙着,隐约可以望见面貌,似乎都很安闲而庄严地沉睡着。刘女士是我这大半年来从宗帽胡同时代起所教的学生,所以很是面善,杨女士我是不认识的,但我见了她们俩位并排睡着,不禁觉得十分可哀,好象是看见我的妹子──不,我的妹子如活着已是四十岁了,好象是我的现在的两个女儿的姊姊死了似的,虽然她们没有真的姊姊。当封棺的时候,在女同学出声哭泣之中,我陡然觉得空气非常沉重,使大家呼吸有点困难,我见职教员中有须发斑白的人此时也有老泪要流下来,虽然他的下颔骨乱动地想忍住也不可能了。……
  这是我昨天在《京副》发表的文章中之一节,但是关于刘杨二君的事我不想再写了,所以抄了这篇“刊文”。
  四
  二十五日女师大开追悼会,我胡乱做了一副挽联送去,文曰:死了倒也罢了,若不想到二位有老母倚闾,亲朋盼信。活着又怎么着,无非多经几番的枪声惊耳,弹雨淋头。
  殉难者全体追悼会是在二十三日,我在傍晚才知道,也做了一联:赤化赤化,有些学界名流和新闻记者还在那里诬陷。白死白死,所谓革命政府与帝国主义原是一样东西。
  惭愧我总是“文字之国”的国民,只会以文字来纪念者。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之后五日
  【比较赏析】就思想倾向而言,两篇文章都是相同的。无论是对爱国学生的同情与赞颂,对北洋军阀政府的谴责和抗争,对所谓“学界名流”“诬陷”的义愤与揭露,以及对“人的生命价值”的强调,对“请愿”之举的保留……都是惊人的相似,真正的差异倒在于周氏兄弟有着不同的气质,不同的思考方式和情感表达方式,由此而产生不同的文章风格。
  两篇文章都从写作心境写起。周作人在《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一文开头就以平实的语气陈述自己在事件发生过程中心绪的变化:先是由于“逐个增加”的“悲惨人事”“堆积在心上”,既多愤激,又存“期望”,“心思纷乱”,“摆脱不开”,“什么事都不能做”,自然也无以作文。“到了现在已是残杀后的第五日”—时间的距离,使人们从最初的愤激中冷静下来,于“死者”本身的思考,终于可以执笔作文,能够说这样平心静气的“话”了。周作人从原先“心思纷乱”,到现在“心思收束”,可以“平心静气”地说话、著文.是一个情感流动的自然过程。
  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里宣布“我已经出离愤怒了”,那么,他也进入了深入的理性思考,但他的“心思”却没有这么容易“收束”。这乃是因为作为一个本质上的“诗人”,他的“冷静”的思考总是包裹着最“热烈”的情感,“思”与“情”永远拥抱、纠结为一体。一种张力,造成鲁迅情感表达方式上“一波三折”的曲折性。与周作人感情的自然、平稳流泻,形成了鲜明对比,进而显示了兄弟两个人气质上的差异:与鲁迅的“诗人”气质相反,周作人本质上是一个“智者”——周作人早就说过,他的“头脑是散文的”,而不是“诗”的(见《永日集•桃园/跋》)。
  周氏兄弟的两篇悼文在语言上也存在比较明显的差异。相对来说,周作人的《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更多地采用口语,文风趋于平实,而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则于口语之中多杂以文言成分,并多用对偶、排比,混合着散文的朴实与骈文的华美与气势。
  例如:
  “当封棺的时候,在女同学出声哭泣之中,我陡然觉得空气非常沉重,使大家呼吸有点困难……”(周作人文)
  “四十多个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有什么言语?”(鲁迅文)
  前者全用口语,并一律用陈述句;后者杂以文言句式,陈述句中兼用反问句,更多变化。
  “第二天上午十时棺殓,我也去一看;真真万幸没有见到伤痕或血衣,我只见用衾包裹好了的两个人,只余胜上用一层薄纱蒙着,隐约可以望见面貌,似乎都很安闲而庄严地沉睡着。”(周作人文)
  “始终微笑着的刘和珍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杨德群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张静淑君还在医院里呻吟。”(鲁迅文)
  两段文字都是寓主观情感于客观叙述中,但前者含蓄,后着不但包含着浓重的论战性,而且通过排比与重复句式使读者强烈感受到压抑的情感几欲冲决而出。
  (参看钱理群《在比较中阅读〈记念刘和珍君〉》)

文章评论

共有 0位用户发表了评论 查看完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