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草树野读书
作者:黄石二中 谭清才 时间:2011/4/29 17:38:26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1396
在学校里读书是有板有眼训练有素的“家读”(动物不是有家养野生之分吗?不妨借此来区别读书的两种情致),自然是读书的正途。但与老同学回忆起从前读书的趣事,几无一处是在课堂里——即使在课堂里,也是学习之外的事——乐趣往往在窗外,在走廊里,在校门口,在假期里;而在校外读书,随行随止,自由自在,无负担也无目的,可称为“野读”。
小时候读的书,有当时校园里流行的诗,更多的是小说或者连环画,比如《说唐》《罗通扫北》《薛仁贵征西》《薛刚反唐》《杨家将》以及梁羽生的《大唐游侠传》、金庸的《雪山飞狐》《飞狐外传》等等,不是将军便是侠客,没有奇力就有奇功,没有奇功便有奇谋,没有奇谋定有奇遇。那些书情节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有些片段至今竟还能记得一点,比如描写薛刚外貌的一段:……单名一个刚,面如锅底,黑中透亮,一道朱砂眉斜插鬓边,豹环眼睛,狮鼻阔口,身高丈二,一柄镔铁点钢枪……
小时候,拿到一本小说或者一两本连环画,便要藏起来,一则怕父母发现,二则怕“同党”偷走。放学后,便乘着残阳余晖出门了,在路边的草垛上或者在山上的灌木丛里,促膝读,靠着读,腰背酸了就斜躺下读。读到英雄落难就紧张起来,忽的坐起来,摩拳擦掌,气血难平,只盼着自己钻进书里,半路杀出,劫大狱,破囚车,冲出一条血路来;读到英雄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就舒下一口气,站起来伸个懒腰。一抬眼,太阳不见了,只在西山背后散出几缕余光来。赶紧回家吧,肚子也不安分了,伴着草丛里的蛤蟆、蛐蛐一起叫唤起来。回家哟,如果是在草垛上便要施展轻功一跃而下,如果是在山坡上便要撇下一条树枝,权当兵器,一路杀将下去。当然回到家里,这条兵器往往要成为奶奶手里的刑具,抽一鞭问一句:这么长时间都到哪儿去了?我只好敷衍:到同学家问作业。奶奶宣判了:肯定看闲书。——于是便搜,除了搜出几本已经预备好用来敷衍的作业本儿之外,那“英雄宝典”已经藏到院子外边的一块石板下了。
再大些,读书的兴趣便“扩张”了,扩张到其他小说,不止满足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了。我父亲订了一些杂志,《花城》《收获》《十月》是小说杂志,没有什么看了,便翻一翻,有一段时间,在《收获》里,看到了《人到中年》《白桦林深处》《秋菊》等,后来读了中文系,才知道这些作品及其作者在当代文坛举足轻重,而这些作品大都是他们未出名的时候写的,有的甚至是处女作,想来忍不住佩服起自己当时的眼力来。《人到中年》没看懂,不知道那个陆文婷究竟要干什么;《白桦林深处》倒是看进去了些——白桦林深处,有一所房子,夜晚,凉月如水,印象里的人物都如影子一般模糊,一对青年男女在庭院里,就着白桦林的阴影,窃窃私语。也许就是这个时候,那颗被禁锢很久的不安分的心已经化成水,正如那晚的月色,从树缝里渗漏了下来。
读路遥《人生》不久,流行歌曲《小芳》开始传唱起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随着小河淌……”就忽然觉得那是《人生》的男主人公高家林对女主人公刘巧珍应有的忏悔,但又觉得巧珍有着白杨树一般可爱的身材,那张红扑扑的脸异常生动,这样的美岂是小芳比得上的。又仿佛感到自己周围,在小河边,也有一个跟巧珍一样美丽的姑娘在等着我,等我发奋读书,荣归故里,然后在溪边的竹林,一同吹奏一只翠绿的竹笛。这样的臆想到后来就被胡诌成了这样几个散句:
童年时节,我在清溪里放逐了一只竹笛/当时,嫩黄色的阳光漂浮在水晶般的泉流上/那只竹笛就这样离开了家乡……/我的梦一直追随着它荡漾/水枯了,它没有搁置在浅滩/水涨了,它没有摔碎在崖畔/阳光无情地剥夺了它的绿色/水草也将它牵绊/小小的竹笛/它依然在风水中漂闪……
校园里也传抄一些诗歌,还记得弟弟经常念叨这样一句话:“浅浅的一笑便是气质,能忍住眼泪便是刚强”。这诗的教化意义立竿见影——我弟弟在家挨打的时候,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掉不下来;同学路上遇到招呼打趣儿,弟弟也常常闭口不言,只是翘起嘴唇之一角。
家里买了电视,却只能收到一个频道——中央电视台。晚上十点后还有电视剧,隐约记得一部外国电视剧叫《庄园之梦》,不说里面那些高鼻深目的人耸肩摊手不断摇头的夸张动作,不说那些怪腔怪调的对白,纠缠不清的情节,单是“庄园”一词就够新鲜的了。这部电视剧的功劳就是引导我去读了《哈吉穆拉特》《猎人笔记》,小说中的场景陌生而又熟悉,脑海里与之对应的便是《庄园之梦》里边的山林田园、乡村别墅、四轮马车以及绅士的手杖和女士们又长又厚的裙摆。以至于后来包括现在,我有了一个固执的观念——看翻译小说不如直接看外国电影来得真切。当时看《猎人笔记》,其揭露俄国农奴制的现实意义对于我来说我并无吸引力,那些随意抒写的乡村风光却令我陶醉——“林地绵延数百俄里,沼地有数十俄里,珍贵的松鸡尚未绝迹,温良的山鹬也还栖居着,忙碌的鹧鸪突然飞起,使得猎人和狗又欢喜,又吃惊。”后来也常常仿写几句,比如——
松林如海浪般起伏,伴随着潮汐般的回音,层层叠叠,次次第第。猎狗在林间奔突,猎人的抢“砰”地一声惊碎夕阳,于是晚霞斑斓。麂子逃走了,穿过玉米地越过沟涧,在黛青色的、起伏的山脊上狂奔……
我读书有边读边写的习惯。写,并非为“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自己难写好,才更能领悟作家的写得好。“读书之乐乐陶陶”,梅落天地,绿满窗前,月明霜天,诸般景致,难以尽数。
高适作诗说: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我读书并不主张自许清雅,不问世事,作吏风尘为稻粮口腹,草泽狂歌为舒放性灵,人生天地间,两者难以偏废。当然读书也不必勉强以致用,妄作上凌霄,进丹墀的奢想。读书就是读书,它只是一种活动,就像旅游登山,可以之消遣,也可借以增益。而“野读”之趣就好比东晋的王子猷在雪夜乘着小船访问戴安道,赶了一宿的路,到了戴家门口却又即刻返回,只为“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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