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2014

作者:许文舟  时间:2015/5/25 8:37:58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780
  母亲又让我替她给大姐二姐们打电话,我说大姐二姐家也忙着,就不要打了吧,母亲一脸落寞。唉,我知道母亲是想让大姐给她染发,母亲一生爱面子,六十七岁时才开始有了一些白发,夹杂在茂盛的黑发间,她一有空就找村里的小孩给她拨白头发,给孩子们一些糖果,表示奖励。后来,母亲又用帽子将渐渐多起来的白发紧紧绾住,实在挡不住了,就让大姐给她买染发膏。母亲爱美,她不想让任何一根头发乱飞。现在,头发又白得不成样子了,她想让大姐回来,给她弄好。她想让二姐听她讲白话。二姐是个美人,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二姐最后嫁了个马哥头的后代,马哥头的本事学不到, 却学会了喝酒,二姐酿酒,他可以蹲在灶门前喝完一甄。喝完酒就开始找茬了,说二姐这不成那不是,其实是挑刺,二姐身上的刺很多都与她谈过两个恋爱有关,两个恋爱对象都很有成就,一个当村支书,一个开挖土机,唯独最后成为二姐夫的男人什么也不会。二姐命苦,每次母亲听说二姐夫又发酒疯了,她就睡不好,担心二姐又会挨二姐夫的拳脚,结果第二天,二姐保证哭丧着脸回来。二姐的婚姻母亲也有错,当年要不是她坚决让二姐嫁,二姐也不至于这样。二姐不怪母亲,只怪自己,母亲却把二姐的难过归罪到自己头上,隔三差五到山神庙前,有这方面的忏悔。大妹手有劲,能揉能捏,一双手在母亲身上七出八进,准能拿捏到母亲痛处。可是大妹家也有三个老人需要照顾,一个94岁,成天只会流涎水与摇头;一个71岁,被风湿纠缠的手怎么也难将菜饭扒进嘴里;另一个70岁,两天不帮其翻身,褥疮就会破身而出。小妹最受母亲宠爱,出嫁时家里拿不出钱来备办嫁妆,母亲只好变卖了家里的粮食,把一桩婚事办得让村里人称道。只是小妹也不好过,两个读中学的儿子像催命鬼,除了伙食费,还有一笔接一笔打架斗殴的赔偿等着小妹。
  五
  如果不是跌倒,过了农历三月二十八,母亲就顺利82岁。母亲能走的时候,喜欢串门子,全村三十多户人家,她只有两户不愿去。一户是驴头家。驴头一直当着生产队副队长,基干民兵连长,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父亲人老实,老实得有点憨,大集体年代都被派往重活累活处,落下一身伤残。死后我在给父亲洗尸的时候才发现三棵肋骨是在石板厂弄断过,已经变形严重。临死前的头一年,还被驴头安排到深山伐木。另一户是生产队会计家,笔头与算盘一直是他家富得流油的工具,许多人不识字,也不知道如何分配粮食,只知道苦工分,可是全村恐怕只有会计一家年年有吃不完的粮食放贷一样借给别人。其他人家,就是有麻风病患者的人家,母亲一样爱去,顺便看看患者的情况。或者就到邻居家,借一瓢面或借几个鸡蛋,亲戚家竖柱要去借一只公鸡,都是母亲去别家的理由。当然,2014这一年中,母亲不借什么了,借东西的权利也被弟媳剥夺了,再去借的话就没有还的能力了。家里的米柜是上锁的,油盐一定放在母亲无法找到的地方,母亲照样去那些人家,说说话。说话也不能讲过头,否则,一些话又会传到弟媳的耳朵里,母亲吃饭的时候就要多出一盘叫脸色的菜。
  母亲更多的时候就在村头老椿树下烤太阳。太阳经过老椿树其实那燥热的部份已经被树叶筛去了,留下来的光影凉热适中,她就坐在树根上,树根都祼露在路边,形成天然的座椅。八十岁之前,母亲是不拿拐棍的,她甚至恨村子里成天把拐棍夹在腋下的桐叔叔,才五六十岁,整天拖着一棵打狗的棍子像什么话嘛!2014年,弟弟给她做的一根拐棍怎么也舍不下了,这主要因为摔倒了三次,三次之后,我们都在担心她还能不能站起来时,她却又能走路了,不过走起路来总是颤颤崴崴,大一点的风都能把她再次推倒。一节木棍布满刀痕,每一刀都是弟弟的想法,他想让这根木棍细腻些再细腻些,好让母亲的手能握着舒服。棍在前,是为了防狗,一只叫白花,耳朵比孙悟空还灵,风吹草动,它就彻夜吠过不停;一只叫暗刹,实际是偷咬狗,你注意它时它装作若无其事,你大意时,它会朝你下口。母亲也怕狗,棍子在前面挥舞,其实也没有力量了,狗往往见而退却,归功于母亲的声音。八十多岁的母亲声如宏钟,骂起狗来,狗不是狗。棍子实际上帮不了母亲什么,但弟弟一定要让她带上,弟弟也怕狗,狗咬穿破衣,弟弟也常被那些狗追咬过。我自以为每次回家都给母亲一些钱,带给母亲许多好吃的东西,实际上,仍然是弟弟砍削的一根木棍成为母亲的陪伴。夜间方便,没拉到电灯,先得摸棍,只有摸到了棍子,才敢在夜里迈出左脚或右腿。
  老椿树下最好望见隔着一条小河的对门山。山上盘绕着公路,不时有车辆路过。母亲一屁股坐在老椿树凸现在路边的盘根错节上,对面是进城的公路,从那里注目,她可以盯住我车屁股后面漫天尘土,对与她一起聊天的人说,那是儿子的小车,里面坐着孙子。孙子两字她说得比较得意,语气自是作了加重处理,不知听的人明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公路下面是二姐家,母亲声音大一点,都能让二姐听到。二姐在山肋巴上把玉米收了,又忙着砍玉米秆,点种蚕豆,母亲看着心疼,怎么就嫁了个只会酒醉的呢?二姐做完活,都会向母亲示意一下,说活快做完了,就回来看你,可是2014年,二姐只回来看过母亲一次。帮母亲理了床,洗了堆了多时的衣服,煮了一顿饭。公路上总有许多车,母亲一看到车就哭,七月我车祸重伤,消息还是被母亲得到,她一看到车,就想起儿子,就想起与儿子一起出事的孙子。公路上的车已经没有儿子的那辆了,听说车毁得面目全非,变成废铁,但儿子还会坐着别人的车回来看她。她知道这是中秋节,儿子一定会带上城里的月饼回来;这是国庆,又有三天的小长假,儿子一定把三天中的两天交给她,陪她说说话;盼着就到年关了,儿子一定带着放假的孙子回来。
  我在病床上也在努力给自己加油。母亲在等着我回去。她的八十岁不允许她多等,她的腿伤、腰椎间盘突出不允许她多等,她的哮喘浮肿不允许她多等,她那大把的年纪不允许她多等。
  六
  除了摔倒三次,母亲身上还背负着许多疾病。因此,2014年,母亲一直与各类药物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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