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为何“颇不宁静”

作者:不详  时间:2016/1/11 9:09:06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3888
  在白马湖,朱自清一有空就和丰子恺、朱光潜等到夏丏尊的“平屋”去坐坐,赏花;好客的主人又常常留客人吃饭。朱自清不禁产生“如归”之感。在《白马湖》一文中,他深情地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几家接连着;丏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他有这样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白马湖》,原载1929年11月1日《清华周刊》第32卷第3期)
  一次,夏丏尊、丰子恺同在朱自清家闲谈,丰子恺见桌上有现成的笔墨,便为朱自清刚满4岁的阿菜(采芷)画了一幅肖像。朱自清见画上的阿菜实在神似之极,爱不释手,说,此画我有用,请夏丏尊写几个字。夏丏尊即在画的上方题了“丫头四岁时,子恺写,丏尊题。”后来(1928年)朱自清将此画制版,作了散文集《背影》的插页。
  丰子恺的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就取材于白马湖畔友人聚会,一边饮酒一边闲聊,直到新月如钩,友人散尽。美学家朱光潜在回忆文章中曾说,当时“大家朝夕相处,宛如一家人,佩弦、丏尊、子恺诸人都爱好文艺,常以所作相传视,我于无形中受了他们的影响,开始学习写作,我的第一篇处女作《无言之美》就是在丏尊、佩弦两位先生鼓励下写成的。”自古文人相轻,他们却是文人相敬,相惜,相助,相促,当时的春晖中学,可谓群星璀璨,人文荟萃,一时无两。
  这样的人情美,才是朱自清留恋江南,留恋白马湖的重要原因。不仅仅是同事朋友之间,师生之间亦如是。他在《春晖的一月》中说:
  我到春晖教书,不觉已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我虽然只在春晖登了十五日(我在宁波四中兼课),但觉甚是亲密。因为在这里,真能够无町畦。我看不出什么界线,因而也用不着什么防备,什么顾忌;我只照我所喜欢的做就是了。这就是自由了。从前我到别处教书时,总要做几个月的“生客”,然后才能坦然。……但在这里,因为没有层迭的历史,又结合比较的单纯,故没有这种习染。这是我所深愿的!这里的教师与学生,也没有什么界限。在一般学校里,师生之间往往隔开一无形界限,这是最足减少教育效力的事!学生对于教师,“敬鬼神而远之”;教师对于学生,尔为尔,我为我,休戚不关,理乱不闻!这样两橛的形势,如何说得到人格感化?如何说得到“造成健全人格”?这里的师生却没有这样情形。无论何时,都可自由说话;一切事务,常常通力合作。……感情既无隔阂,事务自然都开诚布公,无所用其躲闪。学生因无须矫情饰伪,故甚活泼有意思。又因能顺全天性,不遭压抑;加以自然界的陶冶:故趣味比较纯正。——春晖给我的第二件礼物是真诚,一致的真诚。
  最后,还有生活美。
  朱自清一到春晖,便“上下午各有课二小时”,以其丰富的中学国文教学经验,自编教材,驾轻就熟,将课上得生动活泼,情趣盎然,很受学生欢迎。俞平伯1924年3月10日应邀到白马湖春晖中学时听他上课后,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评价说:“学生颇有自动意味,胜一师(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及上大(上海大学)也。”
  为使学生扩大视野,春晖中学于春秋两季均安排旅游。朱自清热心此举,认为学生有必要接触更广阔的社会。1924年10月下旬,他和匡互生等先生率领第二团由学校动身,乘民船过绍兴到杭州作为期一周的秋游。出发前,朱自清布置学生写“途中见闻”的作文,要大家留意身边的事情;途中,朱自清和学生吃住在一起,给学生讲述沿途景点、传说故事、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学生被深深吸引。到了杭州,旅游中,他又与学生一起漫游景点,登山游湖,解释景点的诗文,杭城之游结束,学生增长了许多见识,回校后写出了一批好文章。
  为了培养、激励学生的写作热情,朱自清在作文的批改上很肯花工夫。虽然他在春晖、宁波两地兼课,课程排得满满的,但批改作文从不草草了事。学生作文里的好句子,他都用圆圈圈出来,特别欣赏的打上双排红圈圈。好的文章亲自挂到教室里介绍给学生,让他们“观摩”。并制作“写作成绩升降表”,鼓励学生投稿给刊物。
  学生们常去他住处求教,他每问必答,绝不敷衍。因为来访的人多,朱自清索性在屋中放一张桌子,让学生们环桌而坐,不厌其烦地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往往长达数小时之久,深得学生的欢迎。
  朱自清在白马湖的教书生涯,虽然清苦,但课堂对他和学生来说,是一种幸福生活。然而到了清华之后,他的课堂是什么样子呢?
  他的学生吴组缃在《佩弦先生》中说:“我现在想到朱先生讲书,就看见他一手拿着讲稿,一手拿着块叠起的白手帕,一面讲,一面看讲稿,一面用手帕擦鼻子上的汗珠。他的神色总是不很镇定,面上总是泛着红。他讲的大多援引别人的意见,或是详细地叙述一个新作家的思想与风格。他极少说他自己的意见;偶尔说及,也是嗫嗫嚅嚅的,显得要再三斟酌词句,唯恐说溜了一个字,但说不上几句,他就好像觉得自己已经越出了范围,极不妥当,赶快打住。于是连连用他那叠起的白手帕抹汗珠。”
  朱自清的嫡孙朱小涛在《“匆匆”而去,“背影”长留》一文(《人民日报》2013年4月8日24 版)中写道:
  1931年到1936年的日记里,有三则都是写他夜里做梦的,奇怪的是,这三则日记所记的三个梦竟然是同一个内容:
  1931年12月5日:“……梦里,我被清华大学解聘,并取消了教授资格,因为我的学识不足……”
  1932年1月11日:“梦见我因研究精神不够而被解聘……”
  1936年3月19日:“昨夜得梦,大学内起骚动。我们躲进一座大钟寺的寺庙,在厕所偶一露面,即为冲入的学生发现。他们缚住我的手,谴责我从不读书,并且研究毫无系统。我承认这两点并愿一旦获释即提出辞职。”
  三则日记分别写于不同年份,前两则是在英国游学时所写,后一则写于清华大学,这期间,他也由中文系代理主任正式担任主任职。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境遇,而竟做着同一个内容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祖父做事做人本就极其认真严谨,从日记中可看出他永远觉着自己资质一般,不够聪敏,也不够勤奋努力。他不时地自我反省,自我审视。到清华大学后,心理压力就更大了。一来教非所学。他是学哲学的,但教的却是国学。二来他只是个本科生,而清华大学却是名流荟萃、大师云集之地。三是清华大学严格的用人机制和学术竞争环境。再加上他自己由中学教师升格为教授,由教授又任系主任,他自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因而压力越来越大。他担心自己在学术研究上落伍,曾几次提出辞职,想专心治学。他不断地自我要求,自我完善,大量阅读各种书籍,每隔一段时间就制定一个读书计划。他虚心向语言学家王力,诗词专家黄节、俞平伯等人请教,借来他们的著作阅读学习。自己的日记,他也用中、英、日三种文字书写,以此来巩固和提高自己的外语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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